宋無休擱置茶盞的動作一頓,側首問她:“缺什麼?”
林清婉答:“脊骨。”
二人靜了一會兒,宋無休手指一抵,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俄頃,他說:“錢府一事我會派人調查。月離,聽聞你此次受傷,是為了兩個弟子。”
林清婉雙手垂放,低眸回道:“是林某能力不濟。”
宋無休低低歎一口氣,再次端起茶杯,又放回案幾上:“生辰宴上,你祝我虛妄盡散,得道升天。那你可知如何才能得道升天?”
林清婉說:“在下才疏學淺,不知。”
“斷七情,斬六欲。”宋無休接起話茬,“心不死則道不生,欲不滅則道不存【注】。月離,你是個聰明人,不必我說也該明白,若不抛卻塵緣,焉能飛升?”
林清婉盯着案幾:“那您的胞妹——元霄君呢?”
元霄君宋無栖可是你的同胞妹妹,你要得道飛升,又該如何抛卻與她的塵緣?
宋無休捏着扳指,說:“你也不必拿話堵我。罷了,回你的滄海峰去吧。”
“是。”林清婉告退。
她快步離開靈台山,一秒也不想在此地多待。林清婉按照記憶裡的路線在這山路間七拐八轉,起先思路還非常清晰,後來思路沒了,就靠感覺。
在無數次七拐八繞後,林清婉瞪着熟悉的、充滿肅殺氣的刑堂牌匾,陷入了沉思。此刑堂非彼刑堂,上次走錯路碰到的是滄海峰裡的刑堂,這次碰到的怕是無相派的總刑堂。
一抹竹月色的身影從堂内走出,來人面目逐漸清晰,居然是林清婉适才提到的宋無栖。宋無栖與她對上眼,尚且隔着距離,便遙遙對她颔首示意。
林清婉回以淡笑。
丁靜說過,宋無栖不僅是雲霄山峰主,還掌管總刑堂,兼任刑堂堂主,也是整個無相派戰力之巅。光是聽她的名号,林清婉就不由自主對其心生敬意。
沙沙——
樹葉在動,一從鳥窩蓦地掉了下來,沖向地面時被一柄靈劍截停,鋒刃斂了淩冽劍氣,收起爪牙盛起這窩初生幼鳥。
宋無栖提步而至,從劍身上捧起雀巢,鳥窩受了驚吓般地簌簌往下掉碎屑,她攏起木枝碎屑,輕柔得如同對待珍瓷一樣。
唰——
懸空靈劍自動歸鞘。
人家這才叫人劍合一,僅需動個念頭,佩劍便如臂膀耳目一般随心而動。不像林清婉那把清風,跟頭倔驢一樣,有了靈力也使喚不動,非得打一巴掌才肯聽話。
宋無栖腳尖一點,飛上枝頭,将雀巢安置好,又如風似的跳下來。竹月衣衫占據了林清婉的視野,淺松綠發帶與袖邊旋繞,随着人站定後,發帶尾掃過似雪的面頰,歸攏烏發間。
宋無栖的聲線也像寒冬湖面的冰:“林峰主,此來刑堂有何要事?”
林清婉莞爾道:“途徑此處,順道來看一看。”
宋無栖側眸望着刑堂門口,說:“總刑堂非遊賞之所,宜終生勿入。”
同樣的話如果是從賀岚山口中吐出,那必定是倨傲之姿,嘲諷之态,但從宋無栖口中說出,那就是真心勸告。
林清婉微笑颔首,與元霄君拜别。她再次繞回山路中,沉思了一番,忽然靈機一閃,掌心捏起一小坨光團,她對光團說:“去,找褚青雲。”
此術乃流光傳信——也就是傳音術,林清婉傳音給褚青雲,跟着這坨小光團走,不就能走回滄海峰了嗎。她在心裡竊喜:真真是機智如我。
林清婉将光團放出去,豈料它嗖地一下蹿了老遠,她隻來得及看見個方向,視野裡就丢了光團的影兒。林清婉“啧”一聲,幽怨地盯着寂寥的山林,成了一塊望路石。
她又捏起一坨光團,苦口婆心地囑咐道:“飛慢點,我不急,你也不要急。”
林清婉再次放飛光團,光團确實是比先前慢了一點,但也隻有一點。上次它出現在林清婉視線中的時間可能隻有0.1秒,這次估計就0.5秒,她的腳甚至都沒踏出去。
林清婉聚起光團,移到跟前,咬牙切齒地威脅:“……别逼我扇你。”
遠在滄海居的褚青雲洗幹淨蔬菜,在丁靜哼的小曲聲中,把菜葉子一片片擇進竹簍裡。一坨光團倏爾從天際閃現,以最完美的姿态降落在褚青雲眼前,開始播放隻有他一人能聽到的聲音——“去,找褚青雲。”
褚青雲聽了這句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放下菜葉子,解開圍裙,向院外走去。丁靜從砧闆上回過頭,喊道:“你去哪啊?”
褚青雲頭也不回:“接人。”
天邊再次滑送一坨光團,播報林清婉的聲音——“飛慢點,我不急,你也不要急。”
褚青雲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午歸的小鳥是他同伴。沒過多久,他耳邊陰恻恻響起——“别逼我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