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每次打雷下雨,褚青雲都會想起那一幕,那時他年僅八歲,失去雙親,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孤苦伶仃地在外漂泊。他睡過馬廄,宿過荒郊,吃過野草,喝過污水,被街邊的流浪漢欺負過,也從人牙子手中逃脫過。
褚青雲摸着頸間的項鍊,細細感受玉石的溫度,他低低呢喃:“師尊給過我溫暖,因而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你,每當雷雨之際,有師尊在我身旁,我就什麼也不怕了。”
二人相對而立,聽完這些,一股虧欠感油然而生,林清婉隻覺自己對他還不夠好,她眸光閃爍:“是為師忽略了你的感受……青雲,你——”
褚青雲邁出一步,陡然拉近二人間的距離,他伸出手臂圈住林清婉,将她抱入了懷裡。林清婉動作一頓,聽得他在耳畔喊了一聲“師尊”,她心下一軟,舉起手拍拍褚青雲的背,應道:“我在。”
褚青雲的腦袋埋進林清婉肩裡,他收緊臂膀,感知到了她的心跳。林清婉哄孩子一樣,溫和的嗓音響在他耳際:“好了好了,青雲,别難過了,師尊在呢,一直都在。”
褚青雲貪戀她的溫度,舍不得離開她的懷抱,他好像很委屈一般,哼出一句:“師尊是個騙子,從小到大沒少騙我。”
林清婉的頭貼在他胸膛上,本欲将他微微推開的掌心倏而放下,對于此話她無力反駁,她的确騙了他很多次,早知道就少騙幾次了,搞得如今人家都不信她說的話。林清婉再度拍了拍他的褚青雲的背,說:“以後不騙了。”
褚青雲靜靜嗅着她身上的鵝梨香,眯起眼睛問:“真的?”
林清婉卡殼,底氣不足地回答道:“盡量。”語畢,她推開褚青雲:“行了,好不容易捱到弟子大比結束,好好休息會兒,别撒嬌了。”
“嗯,師尊先去寬衣吧。”褚青雲收回手臂,目光一直追随着林清婉走進屏風後,他将眼神拉回,落在她贈予的玉石項鍊上。褚青雲指尖勾起牽引着玉石的紅繩,将它纏繞在了環指上。
一盞茶後,林清婉和衣平躺在軟榻裡,褚青雲面朝她側躺,語氣随意,閑聊似的:“師尊這幾日都沒睡好吧。”
林清婉兩眼望着天花闆,喃喃道:“還說不知我在想什麼,你這不是什麼都知道麼?”她喟歎道:“我有個火眼金睛的徒兒,什麼也瞞不了他。”
褚青雲定定注視着她的側顔,問道:“還在做噩夢麼?”
林清婉仍舊盯着天花闆,聞言陷入沉默,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褚青雲卻了然,他說:“我瞧師尊買了些黃紙和疊元寶的金紙,是又要給啞伯燒去嗎?”
林清婉“嗯”了一聲。
“可你每次回來之後,屋内的燭火都會連着亮上好幾夜,你夜夜反思自責,無一日好好休息過,昔日之事錯不在你,為何會有如此重的心結?啞伯是真心疼愛你的,斷不忍看見師尊苦受夢魇折磨的樣子。”褚青雲說,“此次由我下山去,行麼?”
林清婉忽地轉過身,不容拒絕道:“不行,你絕不能下山,絕不能離開我身邊,至少要等到你及冠。”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收斂了情緒:“就是因啞伯真心待我好,我才恨,恨我牽連了他,恨我空有一身修為卻救不了他,更恨我找不到魔頭,不能為他報仇。”
褚青雲握起她的手腕,在黑暗中看着她:“他們不會收手,總會有那一天。師尊,一定能報仇。”
“嗯。”林清婉緩下心緒,平躺回去。
褚青雲似是不經意提起:“師尊,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林清婉問:“什麼?”
“每當我挨着師尊睡的時候,師尊就會睡得特别安穩,不再受夢魇所擾。”褚青雲低低笑了一聲,“難道我真是師尊口中的吉祥物?還是鎮邪的那一種。”
林清婉的聲音低了下來:“你本就是吉祥物,别把老道那套天煞孤星的胡言亂語放心裡,都是唬小孩子的,别信。”
褚青雲笑說:“我沒信。”
“那就好。”林清婉說,“你此次奪得劍修魁首,及冠之時便能被冠以封号,對于封号你可有想法?”
褚青雲轉過身,跟她一起平躺,隔了半晌才說:“師尊叫月離,我便叫不辭。”
林清婉咕哝般地說了句:“不辭君……”
褚青雲遙望天上月:“日月麗天,不與君辭。”
時間一點一點消逝,身側人的呼吸變得綿長而均勻,成為帳中唯一的動靜,褚青雲在黑暗中睜着眼,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