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見這官衙準備如此妥帖,便知所言非虛了。
初時的寒暄結束,兩個人安靜對坐,一時無人出聲。
慕容峙暗中打量,見她隻握着杯盞慢悠悠地淺啜,料想她是故作姿态,便問道:“祝當家寒月前來,是有要事?”
彤華溫暖了些,聽到慕容峙再次主動開口,方才改了一副面孔。
“這一路大雪,我耽誤了兩日,比計劃遲了,這才着急,出言冒犯,将軍見諒。”
慕容峙道:“都是為殿下做事,為朝廷盡心,有什麼怪不怪的。”
彤華取出一封信件,交予慕容峙。
“說來殿下也是想念将軍,聞說今年陛下召将軍回京述職,深盼将軍回去。殿下先前傳了一回口信,又命長信衛傳了一回手書,将軍始終推脫,倒叫殿下着急了。”
慕容峙自然記得這兩回傳信。
他納雲氏,除了父親與太子,便未曾與人說過。即便是在北燕城,也因雲氏深居,而少有人知。
如今雲氏有孕,若他回朝,必然趕不上孩子出生。
他不願将雲氏帶回上京,所以一直推脫。
太子不明緣由,傳了回口信問他。
這是第一次。
之後不久,北地繁記商鋪的夥計來送年貨,人多眼雜撞見了雲氏。慕容峙知道祝文茵借各地繁記商鋪手眼通天,當下便覺不好。
果不其然,沒過幾日,太子的信件便随長信親衛到了北地。
這是第二次。
太子在信中先斥他糊塗:慕容峙的夫人席氏,是今上賜婚,而他一個高門子弟,妻子尚未有出,外室先有了孩子,若是傳回上京,難免生出波折。
随後又道此事并非人盡皆知,要慕容峙暫退一步,将孩子過繼給其他兄弟。
慕容峙自然不肯,回信說明原委。
誰料這第三封信,這麼快便随着這位難纏的祝二當家來了。
慕容峙接過來,一眼認出信封的暗紋和火漆的花樣:“殿下的信件?怎麼是祝當家送來?”
彤華道:“上京事多,長信衛也有自己的事忙。我正巧來北地商鋪打理生意,順路。”
慕容峙目光落在手裡的信件上。
火漆上是太子的私章,四周沒有被撬開重新黏合的痕迹。
他确認信封從未被人打開過,又問:“上京如何了?”
彤華道:“席家不大安分,幾次未經東宮指示貿然行事,殿下有些不滿。”
慕容峙聯想起前幾天抓獲了幾個潛入北地的探子,抓了一個嚴刑拷問,才知道是上京席家來此暗訪。
他臉色倏然冷下來,垂首拆信去看。
這封新的信件上一共三段話。
第一段,懷疑朝堂有人暗通北關,命他清肅北地官員。
第二段,說聖旨已下,要他速回上京,不得延誤。
第三段,語氣溫和了些,大意是說看過慕容峙的陳情信,明白他心意,過繼之事作罷,隻讓他帶雲氏回京,按制處理。
慕容峙經營北地多年,一早便發現北地官員的不妥,早前已着手處置,這兩日便可有結果。
他将信折起收好,與彤華道:“待這幾日公務處理好,我便立刻快馬回朝,有勞祝當家跑這一趟了。”
快馬回朝。
這句話的意思是,慕容峙不打算帶雲氏回去了。
彤華一向矜貴,從不肯輕易受累,聞言如此,便抿唇笑道:“不勞煩。殿下命我前來,也是諸多思慮。将軍年前總要入京,但雲娘子有身孕,再快也要走到年後。我們女眷之間相處方便,也好互相照料,将軍先行,可以寬心。”
慕容峙無意追究她給太子傳話的事情,面上也還算客氣,隻是口吻堅決:“我無意讓她去上京。”
彤華言辭鋒利起來:“慕容氏經營北地多年,北關軍塞猶有人吃裡扒外;席家入朝不久,沒有根基,卻膽敢公然頂撞殿下,還将探子滲入北燕城。萬國會前生亂,擺明了是沖着殿下來的。将軍回朝,是給殿下助力,雲娘子一道,是絕将軍顧慮。殿下已然為将軍考慮至此,将軍也不該太過分了。”
慕容峙久經沙場,目光凜冽時便帶肅殺之氣:“朝堂如何,自有我與殿下去說,不勞祝當家多言了。”
彤華絲毫不懼:“那就用個不必多言的法子罷。”
她站起身來,自袖中取出一塊令牌,遞到了慕容峙眼前。
東宮令。
見之如見太子親至。
慕容峙臉色微變。
彤華将令牌收了回去,微笑道:“将軍公務若是繁忙,找個副官陪我去府上見過雲娘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