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陵遊與彤華果真一大早起來收拾,半刻也不多留。
阿江想了想那柔柔弱弱的姑娘,把前段時間剛做好的肉幹拿出來裝了不少,然後将他們送了出去。
阿江看他們騎馬走遠,這才轉身回家。
他想到今日就是祭禮,有些難言的激動。往常礙于年紀,自己不能參加,而今年總算可以了。
天色一暗,各家各戶的男子便突然舉着火把蜂擁而出,聚到了祭台之前。
神秘的世界即将開啟,阿江一路走在父親前面,甚至忘了看一眼留守在家的母親,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據說,這位狐娘娘仙力深厚,所以作為後人的他們,有着常人不能及的目力、體力、和耐寒的體魄。
他們借此獲取豐富的獵物,而在祭典上,繼承狐娘娘仙力的祭司,會将受到過狐娘娘祝福的女孩子,指配給适婚的男子做妻子。
這些女孩子因受過仙力加強,會幫助他們更好地傳承狐娘娘的血脈。
阿江越想越開心。
同歲的少年裡,數他的獵物最多。他抱着自己那塊成色漂亮的皮子,想,自己一定可以第一個去懇求祭司,讓他娶回阿月。
隻要阿月今年沒有被選中做狐娘娘的聖女。
隻要阿月落選。
祭台被人團團包圍。滿面恭謹走上祭台的祭司,是一個渾身着黑的男人。
他的雙手塗着古老的符文和圖騰,舉着奇怪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詞。
台下人面目虔誠,都有着忐忑而瘋狂的興奮神色。他們不約而同地噤聲,面孔在一片安靜裡被火光照得扭曲。
在他口中念動咒語時,上一位聖女裹着一身黑衣,被人從祭台後的山道裡擡了出來。
這是自打她進入那間屋子後,第一次重見天光。
祭司在這黑衣聖女身邊旋轉呓語,而後掣出刀來,在她頸上橫刀一抹。噴湧的血液順着祭台的花紋彙聚在一處,慢慢地滴到祭台之下。
祭台下的男子們開始山呼,他們笑着,舞着,在祭司不停的祝禱聲中,唱着對狐娘娘贊頌的歌謠。
阿江所有的興奮和期待,都在那黑衣聖女喪命時消散一空。
他茫然看着村民們狂亂的神色,生出一種無措的畏懼。
他張口,卻唱不出來,旁邊的人舉起他的手,他的身體就像一個木偶。
祭典最後,方才擡出聖女的那幾個人又走入祭台之下,扛着一個皮毛包裹重新回到山道之内。
夜太黑,火光閃爍,阿江隐約有不好的預感,但他看不清那裡包裹的是什麼。
未成婚的男子走到祭台之前,向祭司奉上了自己的獵物。
阿江沒動,因為他沒看到阿月。
相反的,其他男子開始湧向石壁,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擠進了那個狹小的山道。
阿江懷中緊緊抱着自己那張引以為傲的皮毛,口中喃喃念着“阿月”,沒走向祭司,卻走向了祭台後的山道。
旁人隻道他頭一次來,興奮傻了,将他向祭司推了一把。
他沒站穩,跌倒在地。
狂風呼嘯,忽有刀兵破空之聲。人群安靜了一瞬又變得嘈雜,而後場面開始混亂。
祭司舉起法杖開始高呼,男子們紛紛拔出腰間刀匕。
阿江茫然回頭,看見了前一日還對他笑容溫和的陵遊,此刻滿臉肅殺,站在人群之外。
他說:“非人者,一個不留。”
祭司站在人群正中,徒然喚醒自己削薄的力量,試圖反抗:“狐娘娘之仙力,必可助我等後人渡危渡厄。”
而他話音未盡,便被人踩在腳下,一劍刺穿了心口。
一個使官上前,一腳将他踩在腳下,提起了冰冷的長劍,對準他的心口,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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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華站在山脊上,垂首看着這個小小村莊。
那些村民點起火把湧向祭台的時候,她終于停下了把玩手中瓷瓶的動作。
手心有紅英神火燃起,将那瓷瓶包裹在其中。瓶身被灼成白氣散盡,随即裡面的液體,也被蒸騰成烏黑的煙氣,轉瞬消散。
這裡面,是離此處不遠的一個雪山寒池裡,她的使官舀出來給她的屍符水。
将屍符化在水裡,再讓這些女孩前去沐浴,便可将她們都化作駐留妖力與死氣的器皿。
神明的目力極佳。她遙遙看着那所謂祭司的身後,那些年輕女孩的脖頸處露出青黑色的妖紋,便是此計成功的标志。
狐主用這法子将凡人煉化成半妖,便可讓他們世世代代為自己所用。
彤華漂亮的眉眼冷怠極了,帶着濃郁的不加掩飾的厭惡。
她厭惡半妖,也厭惡這樣将人變得半死不活的下作手段。
她想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回憶,情緒一落再落,連小奇都察覺到了異常,從風帽裡露出三角腦袋來蹭了蹭她。
就在此時,這夜風突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