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老又被璇玑宮傳了一回。
他一邊收拾自己的法器藥箱,一邊盤算:彤華主離開定世洲前,他才去看過一回,彼時并無問題,怎麼今日一回來,又要傳醫?
他生怕是又出了什麼變故,匆匆趕去璇玑宮。到了後一問才知,彤華并沒有傳醫,是陵遊不放心,才叫他前來。
醫老估摸着以彤華不愛詢醫的性子,八成要讓他直接回去。但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叫作來都來了。
彤華彼時正在處理事務的東配殿,坐在窗邊高椅上翹着腿看奏報。
她綿軟的繡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腳尖晃着,金色的足鍊松松地挂在踝骨上,少三分矜貴端莊,倒頗是風流漂亮。
聽到禀報,她難得沒拒絕,而是放下腿坐正了,理了理腳邊裙擺,讓人通傳。
醫老進來時,正看見她将手裡的奏報合起放到一邊。窗台上是個一掌高的琉璃架子,裡頭并排站着好幾個紅衣玉偶,流光溢彩,十分精細漂亮。此刻或立或坐,或笑或怒,雖不知具體是在做些什麼,大抵都是在惹事罷了。
醫老不是頭一次見這傀儡。内廷司的仙官對此敢怒不敢言已有很多年——彤華君自己在宮裡舒服享福,放個傀儡去人間替她攪弄是非,每每鬧出一堆麻煩,都得叫他們認命收尾。
如今看,她是又在鬧什麼幺蛾子了。
彤華本人沒有做了壞事的自覺,閑閑伸出一隻手來,道:“醫老既來了,那就看看罷。”
那腕上有一隻極溫潤漂亮的紅色玉镯。她将玉镯向後推了推,方便醫老動作。
醫老指尖放出一道玉白的線狀靈力,纏上彤華的手腕後沒入她的皮膚,順着她經脈一路遊走。
彤華看天的模樣悠閑,醫老卻心底發涼。
他不知自己還能如何做,才能提醒到這位全不在意自己身體的神女,隻能再一次道:“彤華主許是損耗太過,這些天當好好在定世洲将養才是。”
彤華倒好像猜到他會這麼說一樣,随口應了一聲。
醫老正要告退,她又補充道:“出去見了陵遊,也别說多餘的。”
醫老稱是,退出來後叮囑了仙侍兩句,便要回醫官署去。
他腦子裡琢磨着要不要給彤華換個新藥方,不知不覺就到了宮門處。
而陵遊早在使官殿前等着了,此刻便叫住了他。
“怎麼樣?”
醫老将先前給彤華說的,又給陵遊說了一遍。
陵遊淡淡道:“别用對付她的說辭對付我,到底怎麼樣,讓我心裡有個數。”
醫老心道這二人原先那麼親近,如今倒是越來越别扭。裡頭那個不讓說,外面這個避着問,也真是有意思。
他口中如實同陵遊道:“她是天生神體,藥用得再多,終究效用是有限的。”
陵遊大概想到情況好不到哪裡去,臉上沒什麼變化,也不提其他,隻問道:“藥還能換好的嗎?”
醫老歎道:“都用的是底下仙家進上來最好的藥材了。那幾味主材,是簡少君一直命專人飼養的,還要怎麼好?”
陵遊沉默着沒說話。
醫老頓了頓,拉着他走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實話說,彤華主如今是不是還在修煉……”
陵遊露出一抹荒謬的神色。
醫老不敢多說,但見陵遊這樣,又焦急道:“你何必在這裡诳我?我還能害她不成?她那個身體遭不住反噬,萬一——”
陵遊打斷他,道:“醫老想多了,這都是沒有的事。您親自看過,若是有什麼,難道瞧不出來嗎?”
就是瞧不出來,所以才奇怪!
好好一個天生神女,成天卻偏好研究那些上古禁術。誰知道如今身體壞成這樣,是因為去練了什麼!
醫老是醫者,最氣的就是這樣,自己辛辛苦苦殚精竭慮,病人倒是混不在意作踐身體。
他氣得胡子亂飛,道:“你莫不是忘了她的命是怎麼救回來的——”
“醫老!”
陵遊沉沉打斷了他,臉色闆正。
醫老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住了嘴。
二人詭異地沉默了片刻。
醫老在這尴尬裡站不下去,拱手向他告辭,道:“我會再将藥方調整一遍,還請使君費心,莫要讓她再自毀身體。”
陵遊應道:“多謝醫老。”
他與醫老分别,走進使官殿,叫來一個使官,低聲吩咐道:“去查一遍彤華的用藥,一直查到上供各家的源頭。”
他特别補充道:“尤其是簡子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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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毫當晚下了值後來到醫官署,原是想借幾味藥草,自己琢磨琢磨煉藥,誰料走進來,竟見醫老半夜了猶未回去,仍舊抱着本藥典苦思冥想。
他看樂了,走過去欠嗖嗖地問道:“醫老,遇到麻煩了?”
醫老頭都不擡,打發他道:“去去去,沒工夫搭理你。”
紫毫樂呵呵地圍着桌子繞了一圈,眼見盡是固本的藥物,有不少藥材頗為稀少,但中樞一直流水似的消耗。
他心頭恍然,問道:“彤華主又病了嗎?”
醫老道:“給她換換藥,沒事。”
紫毫将醫老扔在一旁的舊方子拾起來,看了半天,又到旁邊藥架子上去折騰。
醫老見他沒打擾自己,也就由着他去。
過了一會兒,紫毫拿着張紙回來了。
醫老問道:“做什麼?”
紫毫笑眯眯道:“你看看這個方子好不好?”
醫老抓了一把藥草扔進藥爐裡,道:“改日再給你改方子,我今日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