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出宮一趟,被下了劇毒。
這條消息緊急封鎖起來,隻有魔尊親信才有資格得知。
曲雲織坐在榻邊,不免稀奇,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向來強勢的魔尊如此脆弱的模樣,尾端泛白的黑發柔順披散,連同冷峻的五官輪廓都柔和幾分。
她對正病歪歪躺着的魔尊說:“行了,别裝樣子,不清楚的還以為你命不久矣。”
曲雲織戳了戳萬俟逐鹿白到幾無血色的臉,指尖虛虛描摹漆黑泛着死氣的經脈,一針見血地指出,“那天你離開魔宮,本就是為了主動賣個破綻,好引蛇出洞。”
萬俟逐鹿眨了眨眼睛,歪頭,鋪陳的長發稍稍亂了一下,倒顯得有幾分頑劣,“被看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會趁我虛弱時下手。”
他垂下眼睫,頗為惋惜,“讓我抓個正着的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欺負你了。”
曲雲織唇角微彎,卻了無笑意,她加重力道一彈魔尊的額頭,直将他蒼白的膚色都彈得發紅,“什麼時候收網?”
魔族内部的矛盾日益激化。
激進派依靠麟符控制了位于魔域邊境的低等魔族,縱然他們神智低微,修為不足,可數量占據魔族七成之多,自四面八方逼近足以圍困王城。
而守舊派大抵是一些傳承悠久的貴胄,在魔族之中占據高位。
魔尊同時得罪這兩派,可謂獨木難支。
尤其激進派大規模撤出王城,隻等與邊境魔族彙合,麟符一出即可動兵。
守舊派依然像一條盤踞枕邊的蛇,隻要設法阻攔魔尊派出的追兵,幫助激進派逃離王城的包圍,就可以坐山觀虎鬥。
魔尊不可能坐視事态發展至此,他正試圖逼迫守舊派下場,激進派撤出王城的現在,他同樣可以毫無顧忌地清剿守舊派。
但若是與守舊派的沖突過早消耗兵力,又該便宜了激進派,這其中的分寸需謹慎把握。
萬俟逐鹿聽到她的問題,反應卻不大自然。
他默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臉遮住不給曲雲織繼續戳,他語氣沉悶中透着絲心虛的意味,“的确,我不出點岔子,背後總有人畏畏縮縮保持觀望。”
“但是吧——”
他嗓音發飄,“網暫時收不了,這毒有點超出我的預估。”
曲雲織:“?”
“就是說我玩砸了。”萬俟逐鹿整隻魔都埋進了被窩,“本來打算假裝在襲擊中受點傷的,但希辰那厮技高一籌,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中的毒。”
曲雲織:“……”
“一路走好。”她手掌覆在魔尊眼皮,貼心地替他合上,“我是不會懷念你的。”
萬俟逐鹿垂死病中驚坐起,急忙拉住曲雲織的衣袖,“别啊,我還有救,别急着抛下我嘛。”
他倒回床上,神色恢複往昔的恣意,“這毒說麻煩挺麻煩的,說不麻煩也不麻煩。”
曲雲織冷漠扯出自己的袖擺,“說人話。”
萬俟逐鹿撇嘴,“此毒名為宮花一落,顧名思義,當毒性伴随精、氣、神三花一同聚頂後,就是命喪之時。”
“這個過程尚且能以修為壓制延緩,說它麻煩就在于,解藥隻生長在魔域邊境的火山區域,因為對段幹鴻那樣的炎魔修煉有所幫助,故而被炎魔一族牢牢把持。”
想要得到解藥,就隻能前往炎魔一族的領地。
如同他在逼守舊派下場,守舊派也在逼他和激進派開戰。
曲雲織挑眉,“所以你想與段幹鴻和談?”
“可能嗎?”萬俟逐鹿抛出一句反問,随即悶悶不樂道,“反正我絕對不要向他低頭。”
他臉頰上染黑的經脈如同褪色的墨痕,逐漸淡化于無,以絕對的修為将毒發症狀強行壓制,同往常那樣露出爽朗而張狂的笑容。
“不就是在毒發的時限前收複激進派嗎?”
“輕而易舉。”
*
對激進派的圍堵工作仍在繼續,隻要在他們抵達邊境前将其截殺,就是魔尊的勝利。
反之,就該輪到守舊派坐收漁翁之利。
王城内同樣不得安生,想要讓守舊派下場,光是破綻不夠,還得加碼,魔尊于是開始大刀闊斧地着手于清理守舊派,行動有條不紊,絲毫不像被劇毒時刻追趕。
他将自己中毒之事隐瞞得很好,就連背後下毒的希辰也将信将疑,摸不準他究竟是在裝樣子示弱,還是因為劇毒纏身而故弄玄虛。
曲雲織就這樣在一旁看着。
魔尊每日都例行公事召見下屬,做出的決斷一如既往理智英明,唯獨令人诟病的,是他如同沉迷美色的君王,無論大事小事都與曲雲織形影不離。
可曲雲織十分清楚,他隻是行動不便,需要在抑制不住毒性時依靠她支撐身體。
有時候她也不太理解,魔尊這份莫名其妙的信任從何而來。
這樣的日子持續不了多久。
端看是魔尊撐不住倒下,還是守舊派率先發難。
終于在某一天,曲雲織等來了一條通傳。
守舊派首領希辰求見魔尊。
曲雲織攔在了魔尊寝宮前,帶着禮儀周到的微笑,“希辰大人别來無恙。”
希辰頓足,他雙目失明,一舉一動卻未曾受到影響,拱手道:“曲夫人安好。”
“魔尊陛下如今正在休息,若有要緊事不妨交由我轉達。”曲雲織笑吟吟地說,腳步正正好擋在前往寝宮的必經之路上。
她話說得不假,魔尊不久前才捱過一次毒性發作,如今體力耗盡正在休憩。
希辰似有所覺,意味深長道:“曲夫人倒是與魔尊陛下親厚。”
曲雲織斂了斂眸,唇角微彎,“哪裡,不過仗着魔尊陛下對我有幾分在意。”
她語調一轉,“希辰大人呢,此番前來又是為何?”
希辰頓了數息,察覺曲雲織态度強硬,不肯讓他親自見一見魔尊,心中有了較量,神色淡下來,“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何必勞煩曲夫人傳話,我改日再來便可。”
曲雲織目送希辰轉身就走,心知這事隻怕瞞不過去,就算她今日将希辰攔下,等日後他再行拜訪,不可能一次又一次推拒。
她眸光微動,忽而開口,“希辰大人留步。”
“算算時辰,魔尊陛下也快要醒了。”她像是中途改變了主意,側了側身,給希辰讓開一條路。
曲雲織倏而想起,她從來不是魔尊的同伴。
她始終不曾忘卻自己的目的,殺死魔尊,奪取他身上的魔族至寶九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