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态度堅決,謝故白也不好強求,隻能作罷。
沈知梨目送兩人離開,推開鶴承淵的屋門,少年換了件幹淨的衣裳,長長的睫毛垂下,躺在床上沒有動靜。
無人在意他的那雙眼,幸得她帶了條幹淨的白布來,為他小心翼翼将眼遮上。
月光都刺眼,更别說烈陽。
她簡單檢查一番,外傷已被處理,隻是這内傷不知如何是好。她愁眉苦臉,在他床邊安靜坐了半日,這人還沒醒的迹象,離開前瞧見離床較遠的桌上擺了一壺茶,她倒了一杯茶放在他伸手可得之地,再次路過桌子時,餘光一瞥發覺桌上鋪了一層細灰。
一個不被人放在眼裡的殺奴,連屋子都無人打掃,她猶豫了會兒,望了眼沉睡的人,還是沒弄出聲響,推門走了。
不知的是,前腳剛走,後腳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少年就坐起了身。
鶴承淵指腹撫上幹淨的遮光布,一把将布扯了下來,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裡僅有一片灰暗與炸開的血點,看不清事物,空氣與窗戶透進的光線都像刀刃剜眼,尤感疼痛。
嘗試運氣卻發現内力盡失,頓時太陽穴猛然抽搐,暴起青筋,攥住白布的手指嵌入掌心,内心翻湧起一股無法平息,久未再現的恨意。
這是怎麼回事。
他分明記得自己剛屠完幽水城,廢墟之上身穿鵝黃衣裙的女子站出人群,無懼他的長刀,說願意獻祭自己,救那些與她無關緊要的人一命。
他覺得有意思,就将她帶在身邊。
她擅用甜言蜜語哄騙,殊不知他一眼就能看穿,奈何她有趣,給他灰沉死靜的生活增添了一絲鮮活。
先留着,等某日嫌煩再殺她封嘴。
可惜,她暴露的太快,不到三月,她就耐不住性子亮出了刀。
殺死她的時候,世界似乎又恢複了平靜,内心與殺死其他人别無二緻,他将屍體遺留荒野,不帶眷戀轉身離去。
這詭異的報應來的太快,他再一睜眼,既然回到五年前的賭場裡,瞎了眼斷了腿,還未了解情況,就聽賭徒歡呼,他被推進新的鬥局,直到那束寒光打在身上才回過神。
他回到了被邪宗帶走的那一天。
内力喪失……上輩子分明沒出現這事,倘若真成廢物邪宗也不會執意帶走他,難不成是因為遇上這女子而導緻與從前發生的事情産生錯亂?
鶴承淵摸到床頭帶有餘溫的茶,端到唇前輕嗅,最終沒喝,捂好眼後,悄然離開屋子。
沈知梨在院子裡發呆。
凝香閑在地上拔草,抱怨道:“小姐,我們如今身無分文,怎麼回家啊,早知道不給那麼多錢了,一個低賤的奴才,居然要八百多兩!”
沈知梨:“……”
在鬥場覺得錢少,現在覺得給多了。
“我還以為能嘗嘗餘江有名的茶酥呢。”
凝香倍感可惜,長歎一聲。
這個吃貨,怕不是為了吃的,才答應随沈知梨千裡迢迢前往餘江。
沈知梨:“這餘江雖離幽水不遠,卻是兩個方向,謝故白的人怎麼會到那去。”
“不過也幸好遇他搭救,不然我們怕是要橫屍荒野。”
凝香嘀咕道:“你也知道啊小姐。”
這張嘴逮着機會就紮一刀,省的插不進嘴。
“這新娘是幽水人,可能前幾日成親,兩家走的密,這才碰巧遇上。”
怕小姐對謝公子成親一事傷心,要大鬧,凝香連忙扯開話題,“小姐啊,别想這事了,趕緊琢磨怎麼搞銀子。咱們要不找謝公子借點?我能不吃茶酥,但回去的馬車不能沒有啊,出來太久,再不回去得挨闆子。”
沈知梨滿臉不信,“你能不吃茶酥?”
“也......也能不、不吃。”
沈知梨轉動枯枝下挂着的喜燈籠,“放心吧,這麼多天我也想明白了。他既已成親,我定然不會再鬧讓他難做,丢了郡主府的顔面。”
“小姐真想明白了?”
凝香将木枝往土裡一插,“其實……公子也有苦難言,娶她是逼不得已。小姐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當初你與公子情投意合,衆人皆知是一對佳人,日後要拜堂成親。她偏要來摻和一腳,就喜歡有事沒事跑謝府纏着公子,甚至借住,要不是謝府慘遭抄家,豈會讓她得逞,我看謝家之事和她也脫不了幹系。”
沈知梨:“不可亂說。”
“本來就是,誰知道她那身子怎麼回事,原先好好的,現在變成個藥罐子,還非說是因救公子奔波導緻,賴上了公子,真是讨厭,我不喜歡她。”
沈知梨對這些事全然不知,隻能點頭搖頭附和一下,打發過去,“好了好了,吃完茶酥,待鶴承淵好轉我們就回家。”
“小姐真是,花些心思,關心一個殺奴做什麼。”
“花了錢的。”
突然,宅外傳出一陣敲鑼打鼓,兩人好奇走到門前瞧,是隊白事,兩副棺轎,哭喊抹淚,吹喪撒紙。為首那人貼上懸賞告示,瞬時圍上一圈人。
餘江靠江為生,有一霸主,壟斷江運提高運價,在餘江買下不少地塊,低價賣出,高價收稅,甚至做起地主,幾乎一家吃死一方,在餘江橫行霸道。貼告示的是霸主正妻,死的正是霸主和他的小妾。而死因,聞言落于刺客之手。抓到刺客賞金五十萬兩,且送出一船,減少地稅。如此誘人,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不惜代價也要為夫報仇。
沈知梨道:“凝香,你的錢來了。”
凝香震驚道:“小姐?那可是亡命之徒!你怎麼舍得讓我去!讓那個殺奴去,他也該派上用場了,我去叫他!”
她不帶片刻停留,轉身殺入院子,一腳踹開鶴承淵的屋門。
沈知梨還在感慨一家為喜,一家愁,就聽身後凝香大喊一聲:“小姐!錢跑啦!”
這下愁到自己頭上了。
“什麼?!”
她沖到屋子,翻箱倒櫃檢查一遍,空空如也,“這?他不是昏迷不醒?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