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月光蒙塵。
院子裡的流蘇樹,花開正盛,一重又一重狀似積雪的白花交疊,跟随繁茂的枝幹直往天上延伸。
一陣風輕輕刮過,白花如雪般飄落下來,細碎,翻飛。
“下雪咯!下雪咯!”樹下的孩子歡快地喊着。
有孩子蹲下身捧一手花往天上用力灑去,旁邊的孩子又叫起來:“下雪咯……”
一個年輕女人從旁邊的門裡走出來,穿着一身簡單寬松的短袖長褲,一邊走一邊招呼不遠處的孩子:“你們幾個,這麼晚了,還不趕快回房睡覺!”
“是文心來了!”
其中一個孩子一招呼,剩下的幾個孩子立馬追了上去。
“快跑快跑!”
“睡覺咯!”
“我要去尿尿!”
“真是……”李文心無奈。
她正要轉身往屋裡走,餘光卻瞥見一道人影,心裡一哆嗦,猛地轉頭看去,隻見遠處鐵門外分明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正沖她這邊招手。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是警察。”
這邊是城郊,平時白天沒什麼人來,晚上更沒什麼人來,警察大晚上登門拜訪,李文心覺得多半是出什麼事了。
來的人是莫尋和潘波。
現在晚上十點多,房子裡的人基本都已睡下,偶爾幾個貪玩從睡房偷溜出來的孩子剛被李文心抓到,看着他們進了睡房,這才下樓到大廳招呼客人。
“兩位警官,跟我來。”
李文心帶着他們到了旁邊的辦公室,給兩人手邊放上一杯水,走到對面坐下:“兩位警官這麼晚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抱歉啊,這麼晚打擾你們休息了,”潘波說,“你就是這裡的院長吧?”
李文心擺擺手:“這裡的孩子都叫我文心,兩位警官也可以這麼叫,這裡沒有院長,隻有李文心而已。”
莫尋沒有潘波那麼多話,直截了當地問:“這裡不是叫銀河福利院嗎?為什麼剛才我看門口挂的牌子寫的是銀河之家?”
“那個啊,是五年前改的,”李文心說,“五年前我把這裡重新翻修了一下,順便換了個名字,因為人們一提到銀河福利院總會第一時間想到那場大火,所以就改了。”
莫尋又問:“五年前,你應該還在上大學吧?”
李文心笑着點頭:“是啊。”
“這裡這麼多孩子,你一個人要運轉這麼大個福利院怕是要花費不少錢吧?你是從哪弄來這麼多錢?算算時間,你畢業也沒幾年,為什麼要選擇到這麼一個偏遠地方做福利院?”
李文心眨了眨眼,拉開唇角笑了一下:“警官,你的問題未免有點太多了,我一時半會不知道要回答哪個呢。”
潘波皺了皺臉,扭頭沖莫尋擠眼睛,想讓她别一上來就跟審犯人似的提問,但莫尋壓根不看他,任他怎麼擠,也直勾勾盯着李文心不放。
李文心笑着說:“放心,我從不做那些違法犯罪的事。”
據李文心說,她從高中開始就到處找兼職做,賺到的錢一部分留着上大學,一部分用來捐助需要幫助的福利院,生活上的開銷就申請學校的助學金,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到大學。
由于她成績優異,大學又多了一份獎學金,大城市做兼職的機會也多了不少,大學還沒畢業時,她賺到的錢就已經夠讓自己成為一個同齡人中的小富婆了。
她就用那些錢重建了當初的銀河福利院,名為“銀河之家”,手續申辦下來後,她把工作辭了,開始學着照顧孩子,好在她大學學的是心理,很快就和這裡的孩子們打成一片。
潘波不太理解,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這麼好的年紀,放棄好工作好前程到這裡維持一個沒有任何盈利的福利院。
李文心看出了他的不解,微微一笑說:“這世上很多事,總是需要有人去做,隻有做了,才會有變好的可能,不是嗎?”
“是……那倒是。”潘波當初選擇當警察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他能感覺出李文心是個好人。
李文心看向莫尋:“關于這裡的開銷,如兩位警官所見,我隻是盡全力勉強維持而已。”
潘波這才注意到辦公室裡空蕩蕩的,就隻有一張桌子和椅子,以及一個櫃子,櫃子的漆面已經脫落,露出星星點點的内底。
潘波說:“你為什麼不申請國家補助,還有愛心基金,或是紅十字會這些?”
李文心隻是笑笑說:“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那些就先留給最需要的人吧。”
莫尋拿出照片放在桌上:“你對以前的福利院了解多少?”
李文心的視線落到照片上,表情柔和了幾分,她拿起照片,溫柔一笑,低聲道:“原來那時候真的有這棵樹……”
“要是沒記錯,那時候這裡還叫北城孤兒院吧。”
莫尋點頭,李文心繼續說:“福利院以前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媽的事……”
“我媽……曾是這裡的院長。”
二十五年前,李文心的母親李竹韻接手了星星孤兒院,将其翻修之後,改名為“銀河福利院”。
李竹韻出身書香門第,從小留洋海外,接受西方教育熏陶,回來那年剛滿十六,便已經知道如何經營生意,為家裡後來的飛黃騰達打下了最堅實的基礎。
李竹韻十八這年,有人上門提親。
那人是城裡的大戶,父親是做官的,母親是有名的世家小姐,李竹韻見過他們的兒子,在幾天前的酒樓裡,這位嚣張跋扈的大少爺對店小二大打出手,每一下拳腳都是照着打死人去的。
所以她出言阻止了,嚴格來說……是出手阻攔了。
其實連家裡人都不知道,在海外留學那幾年,她還學會了打架。
現在倒好,人家登門提親,這事對李竹韻來說就是明晃晃的威脅和報複,她死都不想變成那種一輩子圍着男人和孩子轉的女人。
但這門親事,李家非常滿意,不管李竹韻如何告訴父母這人不是個好東西,他們都一概不聽,仍要一意孤行,定下婚約那一刻,李竹韻算是明白了封建思想有多麼可怕。
訂婚那天,李竹韻把名下所有财産劃進母親賬戶,金額足夠他們吃穿不愁到下輩子,然後登報與李家斷絕關系,從此銷聲匿迹再沒回過家。
之後她輾轉了好幾個城市,最後在北城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