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王五看着沈雲煙的眼睛,低低應了一聲。
他擦幹眼淚,蹲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順着剛剛刨出來的土坑繼續挖着。
“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在我旁邊。”
王五手中不停,分神向沈雲煙解釋:“我雖然都記不大清楚,但我答應過他要把他的身體送還給家人,我不會食言的,在那種情況下,我應該随身帶着他。”
随身帶着,一具屍骨?
沈雲煙皺了皺眉,有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石制的神龛倒在一旁,陷入濕軟的泥土中,王五跪在地上挖着,已經刨出了一個大坑,露出裡面掩埋的東西。
他怔怔看了一會兒躺在土裡面色蒼白的自己,年輕的男子面容平靜,發絲微亂,如果忽略四處淩亂的土漬,他就好像睡着了一樣。
王五側過頭去用手背抹掉額頭的汗,整理好情緒,将自己的身體從土裡拉了出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沉。
“真是奇怪的世界,我居然在處理我自己的屍骨”,他扯開嘴角,苦笑道。
他的身體左手邊攥着那張記滿名字的紙,已經被王五拿走了,如今全身顯露出來,他才發現自己右手臂中抱着一個十分眼熟的木匣子。
王五眼神一亮,費了些力氣拿下木匣子,往沈雲煙身前一遞。
“他在這裡。”
沈雲煙看着眼前巴掌大的盒子,不太确定地開口。
“賀緒風,成灰了?”
現在的她根本沒有關于這個人一絲一毫的記憶,可潛意識卻總在說這個人非常重要,一定要帶走他。
要是燒成灰的話,還能讓她想起更多嗎?
“怎麼可能”,王五打消了她的疑慮,他将木匣子打開,露出其中森白的手骨連着一小節手臂骨。
“我們當時就隻找到這些”,王五有些不忍:“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他肯定受了很多苦,不然不會連屍骨都不全。”
沒有身體,隻有這一小節手骨。
“這就是賀緒風”,沈雲煙沉默着接過裝着手骨的木匣,似乎要從這節骨頭上看出獲取更多信息。
但埋在土下多年的手骨并不會說話,也不會突然活過來為沈雲煙心中的疑慮解惑。
它靜靜地躺在匣底,就如同這裡的山石草木一樣安靜。
“多謝”,沈雲煙道。
她取出一片藍色的綢緞仔細包裹住斷骨,溫熱的手觸碰冰冷的白色時尖銳的寒意襲來,仿佛能凍住靈魂,沈雲煙頓了一頓,然後垂下眸自然地把它放進袖裡乾坤。
想要的東西拿到了,她擡頭看向眉宇間依舊溫和的王五。
王五擦幹淨了自己臉上的淤泥,神色中帶着些愁氣,卻并沒有她想象中的怨恨。
“我好生氣啊”,王五肩膀一塌:“但聽到你說他們都死了的時候我卻也提不出什麼高興的情緒。”
“與我交好的,與我交怨的,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下我像個孤鬼一樣在這裡自欺欺人過着以前的生活。”
他與自己的身體躺在一起,任由濕潤的泥土胡亂沾在衣服上,他突然開口:“你說,到底是怎樣的詛咒才把我留在了這裡,我就不能幹幹淨淨的消失嗎。”
雨漸漸停了,透亮的陽光拂過山頂,喚起一絲暖意。
王五是個極其純粹的人,但他對待世界太過善意,即使被傷害了也隻是想着躲避逃走,而非報複。
趙家村的人讓他失去了性命,但陰差陽錯的神龛供奉卻也讓他踏上了神路。
如果不是巢穴的出現,或許千百年後,這裡就會誕生一位神明。
沈雲煙也在他旁邊坐下,盯着天邊那道光,即使刺痛了雙目也不眨眼,開口道:“我不覺得留下來就是詛咒,或許這才是祝福,是愛你的人留給你的祝福。”
“愛我的人?”
他像是回憶起什麼,眼中的陰霾散去不少。
“你說得對,趙家村并不全是惡人”他道:“我有很好的朋友們,他們和我一起也在讓這裡慢慢變好。”
王五眼中的光又突然黯淡下來:“如今他們……算了。”
“對了”,他問道:“你說被我的意識拉進了幻境,那怎麼才能讓你出去。”
沈雲煙沒有立即搭話,她慢慢轉頭看向王五,語氣平和,說出的話讓王五愣在原地。
她道:“隻有你徹底消散,我才能出去。”
王五瞬間被拉回了那個下午。
隻有你死,我們才能活下去!
村民歇斯底裡的怒吼仿佛就在耳邊,那天他被按在地上,無助地望向村長,卻隻等來了一把刀。
太冷了。
他狠狠打了個寒戰。
“連你也想殺了我嗎”,王五垂下頭,攥緊了手中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