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向來是一個渴望且依賴人與人之間連接的人。
幼時在馬戲團的他永遠行走在路上,會與各式各樣的人相識然後分别,但馬戲團這個大家庭永遠緊緊聯系在一起。他們擁有的不多,但一直擁有彼此,他們在歡笑與汗水中大聲地說出對彼此的忠誠信任。
所以,他是一個向往家庭的人,也是一個極為善于表達情感的人。
不過韋恩家的其他人在情感表達方面似乎總有些障礙,但沒關系,他從不吝啬于對任何一句吐露情感或關心的話語展露自己的感激和歡欣。
作為神奇小子,他會在蝙蝠俠默不作聲地在蝙蝠洞裡安裝上高空秋千時,給他送上一個大大的擁抱;被戲谑地稱為“鳥媽媽”的他,會在小鳥們别扭地吐露或尋求愛與關心時,把他們拽到沙發上,緊緊相依着來一場電影之夜。
但夜翼不同。
他在布魯德海文所建立起的聯系,以及馬戲團的過去,全在大火裡被付之一炬。他或許從未從火場裡離開,一直被封在厚厚的灰燼裡,心裡被燙出疼得鑽心的水泡,挾着滾燙的憤怒,向敵人席卷而去。
因此,當伊琳固執地想要撥開他身上火燒火燎的灰,讓埋藏在裡面的迪克·格雷森露出來時,夜翼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迪克的那一面剛要探出頭來,就被夜翼給強行壓了下去——他告訴自己,他現在還沒有資格休息。
夜翼托了托原本就牢牢戴在臉上的面具,沉聲說:“現在是夜翼的工作時間。”
伊琳看了眼天色,正午的陽光依舊耀眼:“好吧,那迪克什麼時候上線?”
“我不知道。”
空氣裡的硝煙味随夜翼的離去而消散,伊琳在鹹濕的海風裡坐下,手放在鐵質階梯上,蹭了一手鐵鏽。
手機的電量已經飄紅,伊琳在備忘錄上敲敲打打,羅列的清單長度不斷增加。
複制,粘貼,發送。
她捏着手機等,不一會兒,備注是“房東”的号碼打了進來。一接通,那頭的聲音就從重重的槍聲裡傳了過來:“你給我發的是什麼玩意兒?”
伊琳挑起眉毛:“你那邊在幹什麼?”
紅頭罩向前傾了傾身子,透過破碎的玻璃門看了眼被手下圍攻的黑面具酒吧據點,又舒舒服服地躺回了椅子上,懶散道:“沒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伊琳理直氣壯:“給租客提供必備的生活用品是房東應當履行的義務。”
“首先,我不覺得房東有義務給租客提供面包、牛奶、瓦斯罐、瓦斯爐、燒鍋、預制牛肉......”紅頭罩眼睛掃過清單,語氣越來越詫異,“其次,單人床墊配鐵質框架以及六七種不同長度的支柱。”
“你要這玩意兒幹什麼?”紅頭罩百思不得其解,“房子裡不是有床嗎?而且你現在也不在哥譚啊?”
伊琳打了個響指,總算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什麼:“我把地址發你。”
紅頭罩看着屏幕上“布魯德海文海岸線幾百米外的爛尾樓”的模糊指向,在難言的複雜情緒裡沉默了一會兒,就又收到了一張伊琳發來的照片。
建築工程臨時使用的鐵質階梯架上搭着幾張單薄的報紙,旁邊的樓房隻建了個外部框架,沒有樓層地面。
他看着伊琳發過來的清單咂摸了一下,驚異道:“你要把床搭在這上面?”那不同長度的支柱明顯是用于把床墊支在臨近的幾級階梯上。
“嗯哼,”伊琳強調,“兩張床。并且我不是想不開的那一個。”
“迪基他......”紅頭罩頓了頓,聽起來有些猶豫,“他怎麼樣?”
同樣的照片再次被發送過來,這次伊琳在報紙覆蓋的區域畫了一個大圈,并用大寫字母寫道:“沒!有!床!”
“好吧好吧,”紅頭罩的擔憂裡摻雜了幾分哭笑不得,“我會盡快找人把東西送過來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那家夥要幹什麼傻事,直接把他打暈了帶回來。你要是打不暈他就告訴我,我很樂意代勞。”
“我會的。”
因此,當夜翼在淩晨三四點歸來時,遠遠就看到自己栖身的角落多了兩塊黑影。抓鈎的一點銀光隐沒在夜色裡,他騰空而起,謹慎地翻到黑影之上,落地時階梯微微晃了晃。
他防備着的攻擊并沒有出現,黑影突然被頂出一塊兒,緊接着,一隻手從黑影裡探出來,沖着他揮了揮。
“你總算回來了。”聲音裡還帶着睡意。
夜翼提着的勁一松,心裡的一塊地方酸軟得像是過度的運動後被按開緊繃的肌肉。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隻輕聲說了句“嗨”,喉嚨黏連着,嗓音喑啞得厲害。
他咳嗽了聲,又說:“你怎麼沒回去?”
“回哪兒?”伊琳探出頭來,拍了拍身下的東西,“你睡這兒,我也睡這兒。”
離得近了,再加上旁邊一盞小夜燈的照明,夜翼才意識到那兩個新出現的陰影竟然是兩張一上一下的床墊,上面枕頭被子一應俱全。
伊琳招手讓他靠得更近些。
等他猶豫着脫了靴子,在伊琳的床墊上膝行到邊緣,才看見階梯的内側還放着一個瓦斯爐,上頭架着一個瓦罐。掀開蓋子,還能隐隐聞到炖牛肉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