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透平靜地回答:“沒什麼。我隻是在考慮這隻手還要不要留在你身上。”
“我警告你,你剛才的行為很嚴重!”
“嗯。”
“還有你剛才說的話,我完全可以視為犯罪預備!”
“嗯。”
“所以說我是可以直接把你帶去這邊警局審問的!但是我知道你的身份,我不跟你計較,大家都省點麻煩!”
“嗯。”
“你根本沒有在聽我說話吧?!”
朝露透終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此時逃命的女主角正巧和來尋找她的丈夫擦肩而過,然而因為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她的丈夫并不知道剛才掠過他身邊的風來自他正在尋找的人。但是這段略顯悲傷和詭異的戲份因為身邊有個聒噪的人,朝露透完全沒能入戲。
“我說,特别搜查對策本部的——佐伯先生,麻煩你搞清楚狀況。”朝露透用嫌棄的語氣小聲說,“我沒有義務協助你,也沒有心情聽你說廢話,請你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請直說吧,你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個男人剛才向她出示過證件,看起來像是真的,再加上感覺到他沒有不懷好意,朝露透現在姑且相信了他的“我今天在警局和你有一面之緣認出你是咒術師希望你能幫忙調查案子”說辭。至于他為什麼會知道她是咒術師,朝露透猜他隻是認出了她的校服。各地方警察本部的刑警都是有機會和咒術師打交道的,因為警察廳和咒術總監部之間有深度合作,這點她很清楚。
佐伯航介愣了幾秒,深吸一口氣,還算幹脆地切入正題:“你有沒有聽說過「目黑川居民區一戶建煤氣爆炸案」和「品川刑警虐殺案」?”
朝露透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們還是會看新聞的。”
網絡、電視和報紙上的新聞是咒術師獲取信息的渠道之一,有時它們傳遞信息的速度甚至比「窗」上報的速度更快,所以就連三大家族也會在宅邸裡購置電視和電腦、訂購報刊雜志。高專作為教育機構有專門的教室供學生閱覽新聞,她和同期們每周至少會去一次。這兩則新聞,和最近冥冥、庵歌姬去調查的「靜岡鬼屋案」都是在電視上報道過的,報紙和網絡上也引起了熱議。
說起來,兩位京都校的學姐自從昨天上午去了靜岡後就杳無音訊,也不知道現場是什麼情況?靜岡那個案子她記得是多人失蹤案,懷疑是房主一家自殺留下的怨念催生出詛咒吞噬了那些進入房子的人,因為人數過多被劃為一級任務,由冥冥負責,而她還順手帶上了正在接受一級考核的庵歌姬。
朝露透一邊跷起左腿一邊想:對一級咒術師負責的任務,總監部從來隻看任務結果和任務報告,至于完成時間他們是一點不在意——除非時間長得足以讓他們質疑該名咒術師的水準。目前隻是過去了兩天,總監部絕對不會派出支援。她離開學校時家入硝子仍在想辦法聯系兩位學姐,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什麼進展。
這邊佐伯航介已經自顧自說了很多:“……新聞上應該說過,兩起案件的發生地點都是品川那邊一棟老舊一戶建居民屋,我們現在的調查方向是我同事被重返犯罪現場的犯人殘忍殺害并毀屍滅迹。”
“犯人重返犯罪現場?”朝露透覺得這說法奇怪,“難道還牽扯到别的案子?”
“你不明白?我們部長應該有在記者會上回答——算了,我再解釋一下吧。在這兩起案子發生以前,那棟房子裡已經發生過三起失蹤案。不過現在已經将三名失蹤者全部确認死亡,因為我們在房子的地下室裡找到了屍體。”
朝露透皺起眉,疑慮在心裡盤旋,但她并不明白疑慮從何而來。而佐伯航介很着急,沒有給她梳理信息的時間。
“最開始失蹤的是戶主,一對姓櫻井的夫妻,是四月中旬的事了。丈夫30歲,叫櫻井将也,是一個普通的企業會計。妻子27歲,叫櫻井南香,是普通的家庭主婦,不過她有先天性心髒病。他們已經結婚三年,鄰裡關系和睦。半年前櫻井夫人懷孕并決定留下孩子,收到了不少祝福和關照……
“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四月的某一天開始就再沒有人見過櫻井夫婦。因為兩人都沒有長期聯絡走動的親屬,所以最終報警的是希望能找到和櫻井将也一起消失的工作用筆記本電腦的社長。可奇怪的是,無論怎麼查,最終結果都是夫妻倆隻可能在房子裡。而警方把房子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了,包括地下室也找過,仍然找不到他們。”
朝露透看向熒幕上的女主角,蓦地想到,有沒有可能那對夫妻一直在房子裡,隻是被某種力量隔開了呢?
而佐伯航介還在繼續叙述:“之後那片社區就出現了鬧鬼傳言,很多居民說看見過怪物——那個詞叫什麼來着?你們那一行的專稱……”
“詛咒?”
“對,就是那個。不過那時候這案子不歸我們搜查一課管,搜查二課接觸不了你們,也就不知道該怎麼查。後來五月就又出現了兩起失蹤案。一個是給周圍居民留下過名片的私家偵探,另一個是社團活動結束後騎自行車回家的男高中生。高中生不認識櫻井夫婦,偵探倒是打聽過櫻井家的事,但并沒有人親眼見過他接近過那房子。再之後,6月16日,那棟房子因煤氣爆炸失火,消防員在房子的客廳裡發現了我們二課同事的屍體,并在地下室發現了失蹤者的屍體。所以這個案子才會轉到一課手裡。”
感覺的确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是什麼呢?朝露透思考着,不自覺地用一隻手指按着自己的臉頰向嘴唇推擠。
“當然,我和你談這件事不是為了那個詛咒。因為在房子失火以後,那個東西就不在了,這一點你們的人過來确認過,那個負責人好像叫黑井吧,還說會持續跟蹤的。總之,别誤會。”
“……那我能幫你什麼?”
“因為我在埼玉的調查也遇到了和二課相似的困難。我們在地下室找到了這東西,然後鎖定了東京圈裡好幾個地方,其中一個就在埼玉。我帶了幾個人負責這邊,用排除法已經鎖定具體地點了,但是我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棟房子。或許你們的方法,可以找到。”
佐伯航介将一張照片遞過來的時候,女主正好回到了較為安全的空間,借着變亮許多的光線,朝露透看清了照片。
然後她就笑了一聲。
——大小不一的點和線沒有規律地排布在一個方形内,是盤星教的标志。
這下電影真的沒法看了。
※
“就在前面。”
“嗯,我看到了。還真是被‘隔開’了啊。”
朝露透走下刑警們的便車。她的視線定在前方,維持幾秒後才徐徐往上擡。
這個「帳」的高度和這片社區裡的其他樓房差不了多少,隔離開的面積也不大,因為位置臨近街角,設置者還很細心地繞開了廣角鏡、電線杆和道邊綠化。對不熟悉附近建築的普通人來說,這種「帳」能達到百分之百欺騙效果。朝露透也百分之百肯定,設置這個結界的人在這方面的造詣一定相當高。
要不是有要調查的事,朝露透挺想多研究一會兒這個結界的。她懶得取下背包和劍袋,僅僅是拉開劍袋頂端斜着縫制的小拉鍊,接着一彎腰,裡面的刀就自己滑了出來。她抓着刀鞘部分站直了。
“這裡肯定是有房子的,不過被人用了點手法藏起來了。我馬上解決這個問題。”她回頭對一臉殷切的佐伯航介說,突然頓了頓,補充道,“但是我有條件。我必須第一個進去,你們不能跟我一起,在我出來前你們不準進去,能接受嗎?”
其他刑警看起來頗有微詞,佐伯航介歎了口氣,代表他們點頭同意。朝露透這才向「帳」走了兩步,拔刀出鞘。
“「一式·無漏善」。”
差不多有她兩倍高的半弧狀咒刃縱劈在漆黑的結界上。隻用了一下,這處脆弱的結界就整個碎掉了,露出被遮擋的東西。
“出現了!”身後刑警欣喜叫道,“果然是這家店!”
前方是一棟外觀正常的一層商鋪樓,有磚牆質感的紅色牆壁上沒有一扇窗子。這間商鋪挂着酒吧的招牌,隻有門上挂着一個小牌子寫着“非請勿入”。但最奇怪的是,朝露透發覺有一類她非常熟悉的氣息籠罩着這棟樓。
——“死”的氣息。
心跳瞬間加速,朝露透皺了一下眉。随後她從外套兜裡拿出咒靈等級檢測裝置。
這種裝置隻要進入詛咒的影響範圍内,就可以自動進行咒力量檢測。她當初為了做出這玩意有差不多七個月的時間都跟在五條悟後面跑,經過多次調試與檢驗,她可以保證它絕對不會出錯。
然而第二件讓她倍感奇怪的事發生了:普通的材料無法隔開詛咒的氣息,而她明明已經離房屋這麼近,指針卻紋絲不動。
如果換一個地方換一個任務背景,她一定會認為這棟房子真的表裡如一的幹淨,不存在詛咒。朝露透心一沉,快步走上前,擰動門把。門沒鎖,她向裡将門推開了。
朝露透很讨厭“死”,也就是死亡。
不過這個“死”不僅僅是廣義上的生理死亡,還有精神死亡。甚至可以特指精神死亡。
那種奇妙又偏激的厭惡感一直存在于她潛意識中,根本無法消除。每次面對“死”,朝露透就很難控制自己的行為,極端情況下還會出現巨大攻擊性。所以以前學習咒具制作的過程異常痛苦,她已經記不太清自己是怎麼度過的了。
至于那種情感産生的原因,她不能确定。她隻記得四宮緣曾猜測過,那種感情與她的特殊能力有關。因為這樣倒也說得過去,所以沒有繼續探究過。她的「衆生心咒法」依賴于情緒存在,而在人與詛咒共生的這個世界裡,有隻有擁有鮮活靈魂的個體能産生情緒,情緒也是鮮活多變的。她的術式依靠那些鮮活的靈魂才有了存在價值,她也能感到安心。被情緒所環繞的時候,她能切實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不會因為人心莫測變成孤身一人,不會在被傷害時沒有還手之力。
不過從朝露累死去那天至今,她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直面過“死”,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還擁有那種厭惡感。
直到她站在這扇門前。
封閉店面裡的幽暗強化了她的感知。
首先是情緒闖入感知。那些藏在殘穢中顆粒大小的情緒碎片接二連三地浮現在她的感知中,像在水波中浮動的泡沫。它們沒有一點變化,也不能成為咒力的養料。因為它們隻是殘留物而已。
随後是刺鼻的氣味。朝露透仔細分辨,确定有血幹掉後的獨特氣味、肉類腐壞後的惡臭味、複雜的酒精味,以及香火和某種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刺激氣味……
這種環境對朝露透來說并不是難以克服的存在,不過為了提高效率,她舉起刀鞘,一口氣注入大量咒力。咒文散發出的明亮金光照亮了視野。
除了吧台以外,别的家具幾乎都被推倒堆成一圈,在中央圈出一片血色的空地。吧台後的酒架子空空如也,但看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盤星教旗幟就知道那個并沒有放酒的作用。朝露透擡頭看了看濺了血的天花闆,又低下頭,沉默地踢倒她腳尖前擺放的小香爐。
無事發生,她卻感到大腦裡出現針紮似的刺痛。
于是她摸出手機,一邊繞過擋住她視線的家具往空地走一邊找到菊池海裡另一個秘書黑井美河的電話。她現在心情不太好,并不想聽别人管她叫“朝露家主”,她會遷怒的。
“晚上好,朝露小姐。請問您是有什麼事需要我轉達給總監嗎?”電話裡鈴聲才響一下,對面就接通了,是溫和有禮的女聲。
“真是抱歉,打擾您休息了。沒錯,請黑井小姐替我轉達海裡先生——”朝露透說話時,已經看到了中央空地裡的景象。
穿着原本應該是白色的衣服的一群“人”整整齊齊地做着跪拜姿勢,在血泊中一動不動。他們面向某個方向——并不是旗幟的方向——,那個方向擺放着禮佛的一應器具,香燭似乎早已燃盡。
朝露透說:“就說,他在意的那個盤星教分會沒法興風作浪了,今晚請他好好睡一覺吧。”
“欸?!等、等一下,朝露小姐,請問您的意思是——”
沒在意電話那頭黑井美河為什麼反應激烈,朝露透看着那些死相難看的死屍,壓下心頭越來越強的煩躁情緒,沉聲宣布自己得到的結論。
“但我應該睡不着了。我在的地方死了二十個人,全都是被壓死的。和一年前那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