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者之間的互動全部都落進了六眼之中。五條悟叫來侍應生,給這一餐結了賬。在兩道不同視線的注視下,他欣然離場。
折扇再次被展開,空氣小範圍地在他搖晃扇子時流動。轉身下樓時,他最後回頭看了千嗣真緒一眼。
已經看出來他能夠看到東西了但好像并不關心的樣子,知道他是五條家家主之後居然小聲地詢問伏黑惠五條家是什麼。
除了在他說自己是惠惠的父親時表現出一點不解之外,其他時候還真是呆呆的。
不過,真緒醬和他們家惠惠的關系看起來真的很好,說實話好到有點超過他的預期了。
那一系列向惠惠靠近的動作看似是在尋求庇護,但其實正好相反。
看起來純然無害的少女扮演着一個保護者的角色。
她一直注意着他的動向,不肯放過他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明明已經吃飽了卻還假裝自己仍舊很餓,用吃東西來給她的偵查做遮擋。把自己的手搭在身旁情窦初開的少年腿上也是為了如果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她能第一時間把他護到身後。
真是可愛的孩子,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銳。
他很開心自家的孩子能夠被如此貼心又周全地對待,尤其是在這孩子明顯暗戀對方的情況下。
不過,隻是入學的時候剛剛認識的同期而已,兩個人就已經建立了這樣深厚的友誼嗎?
真緒醬,還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這位有趣的孩子幾乎是在五條悟離開之後就立刻甩開了伏黑惠的手。
她放下叉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胃部被食物填滿,甚至溢出。每動一下,都能感覺到已經堆積到食管的雞肉想要通過她的喉嚨逃走。
新買的手機不停地在口袋裡震動,加劇了她這種不适的感覺。千嗣真緒掏出已經響了三次的手機,接通了電話。
伏黑惠無意間瞥到了來電号碼的備注,是真緒的監督輔助。甚至都沒有一個告别,她皺着眉匆匆離去。
整張餐桌上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大腿上的觸感恍若猶存。鬼使神差地,他坐到了真緒坐過的那個位置。
叉着食物的叉子送進口中的那一刻,伏黑惠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随着他松手的動作,叉子砸過餐盤發出“當啷”一聲脆響,然後從餐桌上滾落到了他的腳旁。
四周所有的人都被這聲響吸引着朝他看來,他有些慌亂地蹲下身想要撿起掉落的叉子,但起身時額頭撞到了桌角。
他捂着自己的頭蹲在原地,忽然無端地想笑。
等到兩個當事人全部離場之後,伏黑惠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真緒到底為什麼突然摸他的腿。
是不是,有沒有可能,會不會,假如說,真緒其實也稍微有一點在乎他呢?
突然響起的鈴聲打斷了伏黑惠的思緒,他的手機響了。
如果坐上監督輔助的車時,他回頭看一眼,就能看到比他早離開的真緒并沒有如他料想的那樣去出任務,而是正走進附近的一家高級俱樂部,也就是所謂的,牛郎店。
實際上真緒的監督輔助打電話過來隻是為了告訴她她今天可以好好休息,因為夏油老師已經幫她把任務做完了。
挂掉電話之後,千嗣真緒站在餐廳的門口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為什麼一接到監督輔助的電話,她的腿就會不自覺地往外走?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背影。
男人的肩背非常寬闊,黑色的緊身上衣把他身上的肌肉線條完美地勾勒了出來。所有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都看不到,他的身上正纏着一隻超級醜的蟲形咒靈。大概有段時間沒有打理頭發了,黑色的短發顯然有些過長。這樣一個渾身都散發着野性氣息的男人,就算隻看他的背影也能猜到大概是那種硬漢類型的長相。
但千嗣真緒認識他,所以根本不用猜。她一直記得,記得他的臉,記得他的某些習慣,還記得他們每一次見面,快要死掉的不是她就是他。
在他踏上那家高級俱樂部門口的第一級台階的時候,千嗣真緒擡腳跟了上去。
然後,頂着一張娃娃臉看起來過分稚嫩可愛的真緒同學被保安攔在了門外。
保安大叔有個和真緒年紀相仿的女兒,未成年試圖進入這種聲色場所引起了他的嚴重擔憂。留着絡腮胡的大叔決定先教育一下這個還穿着校服的孩子,然後再放走她。
掐滅香煙之後,大叔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善:“你才多大年紀,怎麼能來這種地方?你家裡人知道嗎?”
千嗣真緒掰了掰手指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具體的年紀。雖然爸爸告訴過她,但是她經常忘記。時間對她來說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某段日子裡,她一直覺得度日如年。所以她自動忽略了這個問題,選擇了後面的進行回答。
這雙蔚藍色的眼睛太具有欺騙性,她眨了眨眼,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低落:“我家裡的人剛剛走進去了。”
剛剛,家裡人,進去了?
保安大叔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無數種可能出現在他的大腦裡,真緒臉上的那點失落在他的眼裡無限放大。
他已經腦補出了一個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故事,但他并不知道,他的性命有點堪憂。
其實真緒低落的原因非常簡單,如果沒有去這個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上學的話,她就可以直接殺掉面前這個攔着她的男人了。
好煩啊,真的好煩。
在千嗣真緒的煩躁感即将要達到頂峰的時候,面前的男人卻忽然裝作沒有看見她的樣子走到了一旁接電話。
真緒不懂,但真緒看到他的手機屏幕都還黑着。沒有再管這個好像在偷偷抹淚的奇怪大叔,她走進了這家俱樂部。
穿過幽暗的樓梯和狹窄的走廊,千嗣真緒看到了好幾隻趴在天花闆和角落裡的低級咒靈。
但和門口的保安大叔說話實在是浪費了她的時間,她找不到那個人去哪裡了。
總不能一個包廂一個包廂地挨着尋找吧。
千嗣真緒仰頭看了看黏在天花闆上沖着她流涎水的咒靈,開始思考如果她制造出點動靜來,學校會不會開除她。
應該不會死很多人吧?
千嗣真緒沒得到驗證的機會。
身後的包廂門突然被打開,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雙手捂着她的嘴将她拖進了黑暗的房間之内。
後腦的觸感非常柔軟,因為雙腳離地,所以為了保持呼吸順暢她努力地扒着對方的手臂。抓住她的人臂膀非常有力,掌心下的肌肉格外飽脹,隐約能摸到有青筋在跳動。
房門在眼前關閉,最後一絲光亮也被徹底吞噬。
漆黑的房間裡隻剩兩個人的呼吸,這個房間的遮光工作做得非常好,即便是咒術師也什麼都看不到。随着身體處在黑暗裡的時間越來越長,千嗣真緒的心髒開始狂跳。
在她崩潰之前,她被放到了沙發上。
抓她進來的人摁亮了自己的手機。
借着手機屏幕的光亮,他看清了千嗣真緒現在的樣子。
身為一級咒術師,卻跪坐在沙發的角落裡渾身不停發顫。眼眶裡不斷有淚水溢出,因為極度的恐懼,她的瞳孔微微渙散,呈現出一種獨特的藍紫色。整張臉都沒有血色,金色随着抖動的肩膀而不斷從她的肩頭滑落。
透過手機散發出的白光,少女的臉像是某種特殊的詛咒娃娃。雖然漂亮,但卻破碎又詭異。
“啊,你這小鬼還是這副樣子啊。”
有‘咔嗒’聲響起,一簇幽藍的火苗高高蹿起,借着這點微弱的光,男人點燃了手中的香煙。
打火機的火苗很快被金屬的蓋子蓋滅,一點紅光在他的唇邊閃爍,照亮了他嘴角那一道舊疤。
緩過勁來之後,千嗣真緒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