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讓的項目,自然不缺投資,但小地方條件有限,就連鎮上的酒店也很緊缺,江遙和小魚住在一個房間。
回到房裡,小魚果然還沒回。盛夏的陽光已經非常刺眼,江遙拉上窗簾,密密麻麻的光透過單薄的布料,大剌剌地灑在地闆上。她将手機調成震動,閉上眼睛。
樓下不知發生了什麼,鬧哄哄的人聲,說着方言,她一句也聽不懂。江遙翻了個身,換成側躺的姿勢。有車子經過,應該是賣東西的小販,車上的喇叭正在賣力地吆喝。
灼熱的日頭悄悄移到床上,空調的聲音呼啦啦地響,江遙認命地睜開眼睛,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才過去十五分鐘。
他來幹什麼呢?不是說了等她回去嗎?
人家想來探老師的班,自己好像也沒什麼立場阻止吧。
江遙在床頭靠了會兒,很快将自己說服,起身拉開窗簾,給自己找點事兒消磨時間。
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地一聲響,滑開,信息列表裡躺着一條取件通知,在她原來的住址。
難道是買東西的時候填錯地址了?晚點問問物業看看吧。她将手機丢到一旁,繼續從何奶奶那學來的活。
手上翻飛的毛線,是她這陣子的新消遣。時間花費下去,也很容易見到效果,陳清讓在拍攝時還特意提起過,春花的手上功夫愈見娴熟。
但今天下午,明顯不是做手工活的好時候。幾個小時過去,進度約等于無。她再一次拆開編好的線團,亂糟糟的線頭纏在一起,不知道從哪兒開始理。江遙微微歎出一口氣,放下手頭的東西起身。
手機上,有條半小時前的消息。那個被陳導拐走的人在問她的行蹤。
江遙回複:「在酒店。你忙完了?」
自己自投羅網,陳清讓哪那麼容易放他走,程緒低頭按着手機,「沒,還要一會兒。」
司機開到指定位置,車門拉開,閃身進來個連頭發絲都沒露的女人,肥大的防曬外套下,是白得晃人的胳膊。
酒店空調制冷效果一般般,江遙穿着一身清涼的吊帶裙,接到他電話急急忙忙踩着拖鞋就出了門,連包都沒來得及拎。
鎮上到底目标太小,況且今天放假,說不定走出門就能碰到兩個熟人。江遙看着外面有别于村中的風景,今天到底是逃不過和縣城的緣分。
說是縣城,其實這裡商業化氣息不濃,街道兩旁,零星地開着幾個飯館。
道路盡頭的那家店應該有了不少年頭,門口挂着塊木質招牌,招牌上的油漆四處剝落。櫃台旁,一個老婆婆一手撐着下巴打着盹兒,另一手的扇子還在不斷搖着。店裡沒見其他顧客,江遙拉着程緒往裡走。窩在門口打盹的貓兒先醒,見有人進來,發出“喵”地一聲長叫。
老婆婆從夢境中回神,帶着二人找了個位置坐下。桌子不高,椅子是那種有着靠背的小闆凳,程緒坐下去,隻能躬着腰,束手束腳的樣子,看起來頗為好笑。江遙抽了張紙巾在桌上擦了擦,正打算翻過菜單點菜,老婆婆已經端着食物走了過來。
食物的濃香直往鼻孔裡鑽,一個小孩端着一壺酒走在後面,操着不太标準的音調,告訴他們,店裡隻有這一樣招牌菜,酒是外婆親手釀的,送給大家嘗嘗鮮。
酒壺上貼着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的“青梅”,估計是出自那小孩的手筆。
小孩不見了身影,老婆婆又坐回了櫃台邊。程緒被封印在小闆凳上,像是個發育過快的小孩。江遙接過他的碗筷,低垂着眉眼,仔細燙過一遍,又放回他面前。
随便選的店,口味卻大大超出預期。排骨香濃可口,梅子酒甘洌清甜,江遙光着胳膊,吃得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角落裡那把老舊的電風扇,一轉就咯咯響,吹出的風還沒發出的聲響大。
那個豆丁一樣的小孩不知道從哪裡又冒了出來,舉着把大蒲扇遞到面前。程緒伸手接過,做起了替她掌扇的活兒。
結賬的時候,江遙非要盡“地主之誼”,程緒也樂得遂她意。一頓飯的功夫,老婆婆已經做了香甜的一夢,比着手勢告訴她價格。
江遙微微一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程緒勾唇笑笑,指着櫃台前貼着的紙條示意她看。
江遙勾着嘴角出門,夏天的風也是熱辣的,吹到身上,還帶着絲燙人的餘溫,程緒的手掌卻很涼,像是溫潤的玉石,帶走她身上的燥熱。
傍晚時分,街道上已經沒有多少人的蹤影,兩人牽着手漫無目的地在街邊走。
繞過幾條主街,江遙拉着他找了張石凳坐下。這裡的天空潔淨純澈,拍夜戲的晚上,能看到天幕上垂挂的星星,忽閃忽閃,像是細碎的星河在空中舞動。
她将頭靠在程緒的肩上,指着遠處的星空,跟他細細說着在這裡的見聞。
比如,樓下那個賣西瓜的小販,再比如,酒店牆根處,那攀緣的藤蔓。有的她在電話中講過,也有的沒有。在這浩大的天地間,在這狹窄的石凳上,兩人互相依偎着,她抑制不住地,想跟他傾吐。
連風也柔和下來,夾着清涼的慰藉,緩緩拂過他們的發梢、衣擺。有夏蟲在枝頭鳴叫,為這盛夏的夜晚盡情高歌。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破這夜幕下的低語,閃動的屏幕上,是消失了大半天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