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會來摩诃這邊?”雲安之很好奇且徐行和鄒無羁,她的眼睛始終圍着鄒無羁打轉。上次在南域遇上來求助的鄒無羁,他還是佛子,光溜溜的一顆頭,一身僧衣的模樣。
然後如今幾年不見,還俗的佛子把法号當作名字,又随了師傅的姓氏,就成為現在的鄒無羁。
這麼些年下來,鄒無羁已經留出一頭長發,他将長發半數聚在頭頂束成一個發髻,用銀色的發冠和白色玉簪将其固定住。剩下的頭發梳理整齊披散在腦後,烏黑的頭發順滑柔亮。按雲安之的說法,這麼好的頭發完全可以去拍洗發水廣告了。
如果說,一身僧衣裝束的佛子無羁有一種高潔出塵的美感,那麼已經還俗後的鄒無羁對于同齡男子就更是碾壓性的勝出。不論容貌、氣質、言談舉止都比他們強太多。隻有那種某方面氣質特别突出的,尤其獨特個人魅力的才能站在他身邊而不被無視。就比如且徐行的野性、宮商角的冷峻和宮徵羽的邪魅。
沈之媛的美感在他與人熟悉了之後,就因為他那張不加管控的嘴會迅速消弭掉他外貌上所有的優勢,學峰十大美人榜上赫赫有名的沈之媛在這群朋友眼中就是個會走路的烏鴉嘴,光會闖禍了。
雲安之說着說着就忘記自己在說話,光會看着鄒無羁發呆了,連扈蝶飛伸手在她眼前晃過都喚不回她的神智。自覺有點丢人的扈蝶飛看着對面兩人連連苦笑,好在鄒無羁和且徐行這些年四海夜獵早就無數次遇到這樣的情況,被鄒無羁一張臉迷到發呆的不分男女老少,他們都習慣了。
然後雲安之自己在那裡喃喃自語,“這張臉真不錯啊,可以和莫莫一起修個魅修了。”
……這下子扈蝶飛苦笑都笑不出來,少宗主你沒事吧,人家鄒無羁就算不在佛宗,人家也沒說要去合歡宗啊。況且,咱們家莫莫在學峰死去活來的狂拼六十分,也沒有說要去合歡宗!哎呦喂少宗主你醒醒啊,有個正常的花癡小姑娘的羞澀也行啊!!
他家少宗主可真是絕了,發個花癡還能是研究型的,忽然,扈蝶飛有了一個隐約的意識,他家這位少宗主,未來很可能紅鸾星不亮。
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吧,雲安之自己決定就好。
然後這位研究型人才終于醒過來,鄒無羁和且徐行說,他們會來到摩诃,是因為他們在找一個适合的地方,他們想建立一個與世家不同,不基于血緣,而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的宗門。
且徐行這個大大咧咧、呆毛亂翹的少年忽然紅着臉低下頭,不敢看雲安之一眼,他支支吾吾的開口道:“這,這個構想還是來源于你,雲安之。你們淩霄宗首先提出修士并不比凡人高貴,不能随意無視、踐踏凡人的理念。随着你們淩霄宗的發展、壯大,如今的仙門百家再無修士在明面上故意欺壓凡人,凡人如草芥這般話再不敢被任何地方的修士挂在嘴邊。這是你們淩霄宗的功績。”
說到這裡,且徐行目光閃亮的擡起頭,臉上帶着些許激動的紅暈,“我,我在被師傅收徒前,我就是一個普通平凡的村裡的傻小子。我父親是一名獵戶,母親就是普通的農婦,我的家就是千千萬萬再平凡不過的小村子,卻被一個修士送進了深淵。”
說到這裡的時候,且徐行的眼睛都紅了,身子隐隐的顫抖,喉頭湧動幾下才強行壓下哽咽,還是鄒無羁伸手握住且徐行的手,且徐行才勉強恢複一些鎮定,他就這麼握着鄒無羁的手,繼續跟雲安之說,“我那時候六歲,記得事了,但記得不是很清楚。那天夜裡我象往常一樣在爹娘中間睡覺,那是一個夏日難得涼爽的晚上,從傍晚時分開始下了場大雨,雨水驅散酷熱的高溫,到我入睡的時候都還沒有停,一直在淅淅瀝瀝的下着。我爹說一場秋雨一場涼,這雨一下,秋天很快就來了,馬上就要涼快了,再不會熱到睡不着。”
“說這話的時候,爹跟爺爺在門廊邊吃着西瓜,奶奶跟挺着大肚子的娘在桌邊圍着油燈在縫制小小的衣衫。娘又懷了小寶寶,再有兩個多月就要生了,家裡已經有我這隻皮猴子,爺爺奶奶都希望這次是個妹妹,他們想要個乖巧聽話的小孫女。”
“之前我都是跟爺爺奶奶睡,因為擔心我睡着的時候亂動踢到懷孕的娘。那天晚上我困困欲睡的時候,是爹主動把我抱到他們的房間,他說他會看好我的,他說要是等小寶寶生下來,我就更不能跟娘睡了,趁現在多睡睡吧。”
“我還記得娘在床上看着我笑,她伸着雙手接過我,把我抱在懷裡,一邊拍着我的背,一邊哼着歌哄我,娘的懷抱又香又軟,娘的歌聲甜美又輕柔。我牢記睡覺的時候不能動,所以我一直繃緊自己的手腳,然後我爹笑着說,沒事,等睡着他也會看好我,不會讓娘有危險的,我這才放松熟睡過去。”
“我爹言出必行。我再醒來的時候,雨停了,整個村子陷入火海中,大人叫小孩哭,到處都是吵雜的聲音。再不是我記憶裡平和安靜的河邊村。”
“我被娘抱在懷裡,爺爺奶奶一左一右在身邊,爺爺手裡抓着柴刀,奶奶舉着鐵叉,我爹在我們所有人前面手裡握着打獵的砍刀。有三隻妖狼從三個方向包圍着我們這些人,在妖狼的嘴邊和爪子上,滿滿都是紅色的血。我看見有隻妖狼的嘴角還有一隻小小的胳膊,那麼小,好像是鄰居王爺爺家幾個月大的小孫子。然後那隻妖狼嘴一張,那小小的胳膊就被它含進嘴裡,動幾下就被吞入肚子裡了。我娘大概也看到這一幕,她抱我抱的更緊,還把我的手腳都收攏起來,完全包裹進懷抱裡。”
“凡人怎麼可能是妖狼的對手,我爺爺的腿被咬去一大塊肉,奶奶的胳膊少了一隻,我爹身上有好多爪印,還被妖狼在腰側咬去一塊肉。我親眼看見我爹的腸子從那塊洞裡流了出來,又被我爹塞了回去,我爹随手拿了塊布在肚子上面纏繞兩道。我娘哭了,我能感受到有水不停的落在我頭上。那天的雨還在下着,落在我身上,涼涼的是雨水,熱的,都是我娘的淚。我娘緊緊咬着嘴唇,不敢放出哭聲,淚水和血就這麼落在我身上,一開始是熱的。”
“後來,爺爺被兩隻狼争搶,一隻咬住爺爺的上半身,一隻咬住爺爺的腿,爺爺在最後就這麼被撕裂成兩半。可是你知道我爺爺最後喊的是什麼嗎?爺爺沒有叫一聲疼,他從被妖狼咬住的時候就一直對我喊,爺爺對我喊的是‘小鬧不怕,不要看,不要看,閉上眼睛’。我怎麼可能閉的上眼睛,那是爺爺啊,我少看一眼就看不到的爺爺啊,我一點都不怕。”
“記憶最後的是,我娘背後一直依靠着的那面牆倒了,灰塵和雨水中,我看見一隻巨大妖狼的頭,它的牙齒間滿是鮮血和一絲絲的肉,它的眼睛裡不是殺機,是憤怒,漫天無邊的憤怒。”
“我娘終于尖叫出來,在這隻妖狼張大嘴巴沖我們咬來的時候。我娘一個翻身把我按在地上,用自己的身子護住我。在我視線的餘光處,奶奶和爹都沖了過來,一個接一個彎着身子壓在我和娘身上。我被所有人牢牢護在身下,他們還給我留出一個小小的空擋。所有的光線,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們用身體擋住。在一片黑暗裡,我什麼都看不見,我隻聽見娘的哭腔,娘在說‘小鬧不怕,沒事的,沒事的’”
“黑暗裡,我聽見妖狼近在咫尺的咆哮聲,我聽見撕裂聲,我聽見沉重的呼吸聲,我還聽見奶奶和爹的聲音,他們也和娘說了一樣的話,他們都在說‘小鬧不怕,沒事的,很快就沒事了’。”
“然後,爹娘、奶奶的聲音漸漸消失,呼吸聲也沒有,隻有水滴一直滴在我的身上臉上。不是雨水,因為一直都是熱的。直到呼吸聲消失,落在我臉上身上的水滴慢慢慢慢就冷了,到最後,象雨水一般的冰冷,再也沒有絲毫的溫度。”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人在道門,師傅說他要收我為徒。我問師傅,我爹娘爺爺奶奶呢,我家河邊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