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安郡王府
“砰!”
一位身穿朝服的大娘子踹開了廳門,陽光入室,将她的影子映在了地闆上,竟比一般男子還要高大許多,光是看着便令人生畏。
彼時,羅雨風正懶洋洋地歪在塌上曬太陽,手上的書扉被開啟的門扇倏地遮進了陰影裡,她連忙支起身子,望向了自己的母親。
忠安郡王氣憤道:“這大官!”
這是阿娘自創的說法,因聖人在家中排行老大,故而喚他為大官,以表達阿娘的不滿之情,羅雨風已然習慣了。
不知這又是怎麼了?
她在桌幾邊斟了盞暖茶,吹散了清香四溢的熱氣,呈給了阿娘:“阿娘莫氣,他又怎地了?”
忠安郡王接過茶盞一飲而盡,然後一屁股坐在榻邊,開始言語。
“那益王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竟然還懷疑人家不是親子!”
頭一句就讓羅雨風吓了一跳。
益王便是宮裡那位四皇子了,前些天她才同姊妹們嚼過人家的舌根呢。
她疑惑地問:“阿娘瞧見他了?”
郡王皺眉:“可不是!”
她伸出兩根手指,在自己唇角邊往下劃拉了一下。
“那不做表情的時候,往下耷拉的嘴角,隻能說同聖人一模一樣!看着便令人生厭!”
羅雨風有些無奈。
人上了年紀,本就容易有些固執觀念,她阿娘讨厭聖人,便厭屋及烏,覺得人家嘴角下垂都是不好的。
她手腳輕巧,又給母親續了一盞,然後好奇地湊近了些:“阿娘也知聖人疑心此事?”
郡主心不在焉地将碗接了過來:“他早年就說過益王不像自己。一傳十,十傳百,哪有不知道的。”
羅雨風有些興奮地湊了過去:“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忠安郡王聞言,卻呼了口氣,聲調也降了下來。
“……他阿姨生了他,沒幾年人就去了。”
羅雨風也斂了神色。
這裡說的“阿姨”實則是小皇子的生母,因她隻是妾室,因此兒女不能叫她“阿娘”,隻能叫“阿姨”。
忠安郡王又道:“剩個小娃娃,估計隻能任人編排。從前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了本尊,才知是一派胡言。”
羅雨風不說話了,宮裡的奴婢,是最會見風使舵的……
郡王的語速越說越快:“要是有懷疑的情夫便也罷了,可先帝隻生了大官一人,他并無跟他長着一樣嘴的兄弟!”
羅雨風:……
郡王拍起桌子,震得茶水都跳了起來,灑在了陽光裡。
“讓親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辱,真是枉為人父。要我說,這就是男人當家的壞處,他若是個女子,讓孩子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便不會如此庸人自擾了!”
初聽有些怪異,但細一琢磨便覺得十分有理。
不愧是長輩的智慧,令人佩服。
羅雨風正欽佩着,便聽她阿娘說了下一句,宛若晴天霹靂。
“如今,他還把主意打到我們家頭上來了,要将此子指婚于你!”
“什麼!”
那個要尚王子的倒黴蛋竟是我自己?!
羅雨風預感成真,驚恐不已,隻覺得眼前一片慘淡。
忠安郡王被她這副模樣吓了一跳。
“你……這麼不願意?”
一語成谶的感覺太過荒謬,羅雨風還在消化這個驚天消息,聽阿娘所言,不由一愣。
“阿娘願意?”
忠安郡王連忙說道:“為娘自然也不願意,就是……沒想到你這麼不願意。”
羅雨風察覺有異,眼睛眯起,一臉狐疑。
“那阿娘為何沒有‘這麼不願意’?”
忠安郡王避開了她的眼神,正巧看到了茶盞外有水漬,于是掏出了一條帕子擦起了茶盞,好似很忙的樣子,嘴上則是一本正經地道:“聖人忌憚了這麼多年,你們結親,也能給他吃粒定心丸。”
“雖說多了一個益王,必要擾我母女清淨,但咱們清清白白,無甚可怕的,諒他小子掀不起波瀾。”
這些羅雨風都知道,但她阿娘不是畏忌的性子,她直覺還有别的。
“何況……”
郡王瞥了她一眼。
“我見那益王是個守禮的,模樣也不錯,又實在不讨他老子喜歡,連個府邸都沒有,倘若結親,應是要住進咱們府裡的,好拿捏的很。今後你若是不喜歡了,納個側夫、小夫,都是使得的。”
說完這句,她将盞往自己唇邊送了送,要喝不喝的,頗有些不自在。
“總之,你也快二十了,收收心。整日玩樂就算了,還泡在花街柳巷裡,已然是‘吃喝嫖賭毒’樣樣俱全了……依我瞧,是該有個人牽制着你,把你絆在家中,我也好放心些。”
終于說到了關鍵處,羅雨風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她阿娘“沒有這麼不願意”的原因竟是嫌棄她了。
郡王看她更加失魂落魄了,立馬放下了這礙事的茶,連聲哄道:“你若當真不願意,那不結便是了,我的女兒,哪裡用得着以婚姻大事換取他人安樂?”
言外之意,竟是要抗旨了。
羅雨風心裡一驚,看向她阿娘。
忠安郡王踏過北地,鎮過西域,守過南境。深邃眉宇間的細紋與偏深的膚色都無礙她半分風華。肅穆之時,隐約得見忿怒佛相,此時卻隻是位慈愛的母親。
羅雨風倏地平複下來,冷靜地琢磨了一下。
便如阿娘說的那樣,小皇子與她結親,就是在忠安郡王府中埋下了聖人的眼線,阿娘自認為行的正走的端,并不畏懼這個。
她也認同,能讓聖人就此放心下來,自是再好不過。
若細究起婚事來,她沒有心上人,無所謂正夫是誰。
至于婚後那雲愁霧慘的仕途……
罷了,如今不也是一樣?
她釋然地笑了,認真地回道:“其實未曾那般不情願的……”
忽地,她又想到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隻是!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