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就知道
夜色昏沉,大路上的燈火漸漸暗下來,懷仁堂内,蘇知辛送走最後一位病人,松弛的眼尾似被沾染上倦意,懶懶地垂下。
蘇川柏兩兄弟趁着人多時偷偷溜了,此時人影都不見,倒是蘇祈春一直堅持着,在他身後端正地坐好,手裡握着毛筆,一撇一捺都全心全意。
蘇知辛站起身,身後的小人兒跟着站起來,臉上帶着些焦急,眉頭都皺起了。
“想回家了?”蘇知辛見着蘇祈春着急的樣子,搖頭笑道,他本不許蘇祈春來懷仁堂染頭露面,可這小丫頭偏偏偷溜了出來,一來就賴着不走了,他是着急也沒用,事已至此,隻能将就讓她在這裡待了一天。
到底是父女,他見蘇祈春可可憐憐的樣子,心裡也心疼。
若是無事,蘇祈春甘願在懷仁堂治病救人,呆到多久都可以,但她心裡還記着陸之山的眼傷,今日她偷溜過來,也未和陸之山說,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等她?會不會先睡了?
她答應陸之山要每日為他敷藥的,既是說過的話,那便永遠都算數,永遠都要做到。
可今日,天色已黑,她還沒回去,也不知陸之山睡了沒?茯苓有沒有把話帶到?
蘇祈春臉望着蘇知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眉頭越皺越緊,“爹爹,我想回去。”
她巴巴地望着蘇知辛。
蘇知辛感歎小孩子終究還是小孩子,總歸是戀家的,他擺擺手,道:“那就回去。”
話剛說完,蘇知辛身前便旋起一陣風,,再擡頭時,小小的人影已不見蹤迹,徹底隐入黑暗。
蘇祈春一路跑着,她擡頭瞥了眼月亮,那月亮又大又圓,圓盤一般挂在天上,她在心裡暗暗算了算時間,腳下的步子更快了些,她怕,她好怕陸之山沒有等她。
他的眼要每日敷藥的。
蘇祈春越想跑得越快,在路上連着摔了好幾個跟頭,臉上的面紗被樹枝扯掉,一邊的面靥被劃破一個口子,火辣辣的疼。
茯苓遠遠地就瞧見一個少年,白衣勝雪,正在感歎是誰家的小公子呢,定睛一看,竟是自家女郎。
“女郎,你怎麼弄成這副德行了?”茯苓指着蘇祈春臉上的傷口,身上的一團污泥,皺起了眉。
蘇祈春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來不及回答茯苓的話,趕忙問:“你和山哥哥說了嗎?”
“說……”茯苓一下子想不起來是何事,又見蘇祈春着急的眼神,心下一急,驟然想起今早蘇祈春走時囑咐她的話,“說了啊!”
茯苓瞧着蘇祈春的樣子,便不敢說真話,她真怕說了真話,蘇祈春會打死她。
果然,聽了茯苓的話,蘇祈春松了口氣,她撫着胸口,順着氣,喃喃道:“還好還好,那山哥哥應該還在等着我。”
茯苓有些心虛,試探地問:“女郎,今日天色已晚,不然明日再給陸公子敷藥?”
蘇祈春立馬搖搖頭,“不行,山哥哥的眼要每日換藥的,而且”蘇祈春的眼變得很亮,“這是我答應他的事。”
茯苓心裡連連叫苦,他都不會說話怎麼就答應他了?
蘇祈春将手中的面紗塞到茯苓手裡,望着月雪閣而去。
茯苓在後面追着,“女郎,這麼晚了……”
“山哥哥在等我呢。”
茯苓站在原地跺跺腳,心裡叫苦不疊。
蘇祈春提着長長的裙裾奮力跑着,周遭岑寂,隻有蘇祈春的腳步聲。
她跑到月雪閣前站定,臉頰上因為太熱而染上了些薄紅,額上也汗涔涔的全是汗水。
月雪閣一片靜谧,牌匾旁的燈燭亮着,隔着窗紗透出些淡黃色的光,清晨初升的辰光一般,幽幽地照在墨底金字的牌匾上。
蘇祈春擡起小手,準備去敲門,卻在門縫間瞧見了空無一人的院落,孤零零的青松立在院内,池子中泛着波光的水照出它的倒影,以及月亮的影子。
蘇祈春臉往門縫上貼了貼。
院子盡頭的屋子看上去一片黑暗,仿佛和這黑夜融為一體,黑黢黢的,靜悄悄的。
天上忽地起了一陣風,吹得青松樹樹葉沙沙作響,蘇祈春身上一陣陣的冷,她咬緊下唇,可憐地想:“山哥哥今日還未換藥呢。”
他的眼傷那麼嚴重,不換藥怎麼行?
她的手放在門環上,幾次想去拍門,可她又想到:“山哥哥沒有等她……”
她站在月雪閣門口想了很久,風吹得她身上的汗都幹透了,她有些冷,雙手環抱着自己,一步步往回走。
茯苓拿着件氅衣跑過來,見着蘇祈春失魂落魄的樣子,将氅衣披在她身上,安慰着說:“女郎,你看,就說不讓你來吧,這麼晚了,人家肯定休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弄。”
蘇祈春眼睛垂下來,雙肩躲了躲,躲過茯苓的手,風呼呼地吹着她,吹得她眼都睜不開了。
“女郎,你這是幹嘛?”茯苓手裡拿着氅衣,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