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眼眸裡,數不盡的銀色光亮密密麻麻,無窮無盡,它們揚起,降落,一絲絲一縷縷地陷入黑暗,又在黑暗裡凝聚成一團團光亮。
陸之山手指發抖,整個人像被凍僵一般立在原地,眼眸中的光影被這銀光點燃,逐漸放大,蔓延。
蘇祈春凝眉,總覺得這施展銀針的功夫在哪裡見過。
“山哥哥!”黑衣人和老豬的打鬥愈發激烈,蘇祈春來不及細想,撥開擋在前面的家仆,跑到陸之山身前,搖搖他的胳膊,聲音着急,“山哥哥,快走!”
一陣聲音将陸之山從回憶裡拉回,他低頭,看見蘇祈春皺成一團的小臉,忍不住伸手點點她的額頭,玩笑道:“不能走,朱家女郎還在樓上呢!”
方才黑衣人一出現,朱家家仆便首當其沖,沖進來接走朱家女郎,蘇祈春不相信陸之山沒看見。
蘇祈春松開抓着陸之山衣袖的手,恨恨地道:“那你去找吧!哼!”
蘇祈春扭頭就走,陸之山自知自己玩笑開大了,抓住她手腕,揮手擊落射過來的銀針,随着蘇祈春來到畢勝閣外。
“女郎!”茯苓瞧見蘇祈春出來,跑上前,上上下下地查看了蘇祈春一番,舒了一口氣,“女郎,還好你沒事,吓死我了。”
說着,她又瞥見陸之山抓着蘇祈春手腕的手,胸内一陣莫名的火,她想了想,扭頭去看朱家的馬車,不經意地道:“女郎,聽說朱家女郎受了好大的驚吓,是不是要去瞧瞧?說起來,今日本來是和陸公子相看的,誰知道出了這事兒。”
蘇祈春瞟一眼朱家的馬車,朱家家仆将那馬車圍了整整一圈,馬車上車簾輕擡,朱家女郎含淚往他們這邊望去,正盯着陸之山看。
“朱家姐姐的事跟我們有什麼關系?要去也不是我們去。”官府的人聞聲而至,很快帶着刀兵而來,蘇祈春甩開陸之山的手,頭也不回地坐上馬車。
誰知她剛一坐上,陸之山便緊跟着坐進來,還将茯苓關在外面,不讓她進來,茯苓急得一直在外面大叫。
陸之山笑意滿滿地看着蘇祈春,蘇祈春扭過臉,偏不理他,反正他眼裡心裡都隻有朱家姐姐,壓根兒沒有她這個妹妹。
馬車行駛的辘辘聲響起,陸之山挨着她坐下,低着頭凝望着蘇祈春的眉與目,蘇祈春的眉毛皺成彎彎曲曲的一條線,鼻尖像包子褶皺一般皺着,嘴唇因為幹涸浮起一層蒼白。
陸之山倒了一碗水湊到蘇祈春的嘴邊,“喝點兒水?你看你的嘴都幹了。”
陸之山指指嘴唇的位置。
蘇祈春咽了咽口水,果然覺得嗓子幹渴不已,剛剛身處危急,一時還沒發現,被陸之山這麼一提醒,當真渴了。
蘇祈春伸手欲接,餘光又瞟見陸之山含笑的眼,跟他看着朱家女郎的眼神一摸一樣,她伸在半路的手立馬縮回來,皺眉道:“我不渴。”
蘇祈春的眉頭皺得比雀頭結還要崎岖,陸之山将水放到一邊,認輸一般,語氣帶着些懇求,“好了,别生氣了,以後再也不提朱家女郎,也再也不見别的小女郎。”
蘇祈春心裡頓時美滋滋的,嘴角不自覺地笑起來,但她很快又反應過來,這話說得好像她這個妹妹在棒打鴛鴦一樣,這可不行,“山哥哥要和誰相看就和誰相看,纖纖管不着,再說了,成親是山哥哥的人生大事,不能耽擱的。”
其實說到底,陸之山總要成家立業,迎娶嫂嫂是遲早的事,而她也隻不過是個妹妹,縱使之前共患難過,也不能多要求什麼。隻是,她一想到成親後,陸之山就要離開蘇家,她就高興不起來。
“誰說不能耽擱的?”陸之山道。
蘇祈春一點點跟他解釋,“山哥哥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該成親了,再不成親就要被别人說是娶不來媳婦的老光棍了。”
“那就讓他們說我是老光棍兒。”陸之山說着,猛然咳了幾聲,鮮血又從他的嘴角滑下來,滴在素白的衣袍上,很快暈染成一片。
蘇祈春聞到一股血腥味,回頭一看,陸之山臉色慘白,細密的汗珠從他的額上流下,一直滾落到下颌。
蘇祈春摸着他的脈搏,依舊沒有任何差錯,但他卻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蘇祈春扶着陸之山,讓他靠在車壁上,又給他遞過來一碗水,一說話,就帶着哭腔,“山哥哥,你怎麼了?”
她越來越害怕老爺爺說的話會一語成谶,她的山哥哥也會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樣早死,短命。
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非要治好陸之山的病,就算山哥哥看不見又怎麼樣?她還可以永遠陪着他,照顧他,也好過他就這麼離去。
“沒事兒……沒事兒……”陸之山凝聚内力,渾身的經脈刺痛,稀薄的内力如幹涸的小溪一般,再使不出來更多,他面色蒼白,但仍想說些什麼安慰蘇祈春,“你看我這個樣子,動不動吐血,肯定沒人願意嫁給我,一定要當一輩子的老光棍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