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夫人倒吸一口涼氣,屋内其餘人也不平靜起來,她忙道:“我們蘇家是安守本分的老百姓,向來不與江湖人打交道,我本想着,好歹有這半年的相處,縱然你不是澤蘭的孩子,留你住幾日又何妨?但若你是江湖人,就不行了。”
蘇老夫人重重地歎口氣,“我們蘇家,是清白人家,要讓人家知道蘇家和江湖人有牽扯,還有誰敢來這兒看病呀!你們江湖人打打殺殺的,見得多了,這老百姓可害怕呀!”
蘇老夫人說得眼淚直流,顯得特别不舍。
其實她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讓這個不該在這兒的人老老實實地走,這話,屋子裡的人都聽得明白。
事已至此,陸重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本來他還擔心蘇澤蘭會出什麼事,但事情真的被揭開後,蘇澤蘭也沒有想象中的崩潰。
本來他還在後悔,後悔蘇老夫人剛說完那句“那也是你兒子,為了兒子犧牲點兒怎麼了?”,他就立刻血湧上頭,回了句,“他就是一個野孩子,跟我和蘭兒沒半點兒關系!”
話一說完,陸重明顯感到身旁的蘇澤蘭渾身顫了一下,他剛想改口,又見蘇澤蘭神色平靜,索性大着膽子,将所有事一股腦地吐露出來。
蘇澤蘭臉上沒什麼表情,其餘的人可都駭了一跳,尤其是蘇知辛,差點兒指着他的臉大罵。
這些他也能理解。如果不是他隐瞞了這少年的身份,蘇祈春一個清白人家的小女郎怎會和這種江湖人拉扯,還背着家人,帶他千裡迢迢地去看病。
不過,他可管不了那麼多,他能照顧好蘭兒已經不錯了。
這不,他把一切揭開後,所有人都後悔,後悔不該讓蘇澤蘭受這個委屈。
怎麼不是?他的蘭兒就不該受這個委屈。還好,知道這個消息後,他的蘭兒沒有崩潰,他的心安靜下來。
早知道是這樣,他該早點兒說出真相的。
蘇知辛恨不能早些知道“陸之山”的真實身份,他的女兒天天和這樣的殺人犯在一起,他想想,就覺得後怕,心裡暗暗下定決心,日後要好好看管蘇祈春,不能讓她再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待在一起。
等了許久,蘇老夫人也沒聽到回話,她皺眉,其實,她實在不想說些難聽的話,也不是為了别的,就是眼前這個少年可是殺過人的,她怕。
不過,她眯眯眼,家丁早就埋伏在府内,相信也不會有太大的事情。
她清清喉嚨,催促道:“你是今夜就走,還是明日?”
總之,這少年,不能再在蘇府呆下去。
少年擡起頭,盯了她一瞬,她被盯得脊背發涼。
少年向前一步,撩袍跪下,對着她行了三個大禮,起身道:“多謝祖母這些時日的照料,我就不多叨擾了,今夜就走。”
說完,少年轉身,往門外走去。
少年身子清瘦,許是在牢裡受苦,連身上的袍子都變得大了,在夜裡,顯得空蕩蕩的。
蘇老夫人沒料到少年如此好說話,她還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呢?
說到底,終究有半年的感情,尤其是方才,那三個大禮讓她的心也跟着牽動起來。
她出聲道:“等等。”
少年停步。
她又道:“今夜太晚了,夜深露重,明日再走吧。”
聽完這句話,少年白色的衣衫在風中晃了晃,像蝴蝶揮動翅膀。
翌日,蘇祈春還在夢裡,就被茯苓叫起來,她揉揉眼睛,不解地問:“這麼一大早,幹什麼呀?”
茯苓把她拉起來,給她穿上一身绯紅色的衣衫,解釋道:“女郎,今日要出門,當然要早些起床了。”
昨夜蘇祈春跟着陸之山在樹杈子上坐了許久,兩個人一起看月亮,這幾日蘇祈春沒休息好,早就困了,但她一直忍着。
因為她實在也很想念山哥哥,那些和陸之山鬥嘴的話都不是真的,她其實特别特别想念他。
所以她就努力地睜着眼,想和陸之山多呆一會兒,一起多看會兒月亮。
昨夜的月亮可真美啊,她此時想起來,也覺得美,若是能和山哥哥看一輩子的月亮就好了。
這個想法被茯苓一口否決,茯苓拿了篦子給蘇祈春梳頭,說道:“陸公子遲早是要回去的,他來蘇家本來就是為了看病,如今病好了,說不定,一兩天就走。”
茯苓說的這話可不是空穴來風,不然的話,蘇知辛也不會要她帶着蘇祈春出去,蘇祈春若見到陸之山不在了,定會懷疑,索性現在就給她提個醒。
蘇祈春的眼尾沾了水一般地垂下來,這裡始終是蘇府,不是陸之山的家,再說,陸之山遲早要成親,成了親也會搬出去的,她想的那些也隻能是想想。
她懂得這許多道理,可是心裡就是過不了那個坎兒,就是會難受會傷心。
古人說,達人知命。但蘇祈春卻覺得,就算知曉再多的道理,也很難徹底地擺脫人心的雜念,哪怕明明知道就是會這樣,心底也照樣會忍不住掙紮。
就像她知道山哥哥始終會離開,她改變不了什麼,她應該坦然地祝賀他,可心裡偏偏生出些不願意來,不願意接受,不願意讓他走。
她清楚她應該願意,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不想願意。
蘇祈春垂下頭,聲音低低的,“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說:“今日去哪?”
茯苓答:“施家。”
今日施清荷十三歲生日,施府前幾日就派人送了帖子,因着當時陸之山被抓走,蘇家上下亂成一團,這才忘了這事兒。
昨夜,蘇知辛想着如何将蘇祈春支走,可巧,就在案頭上瞧見了這帖子。
施清荷和蘇祈春年齡相當,又常常來往,以她生辰為由,蘇祈春定不會不去。
蘇祈春聽罷,點點頭,她十四歲了,施清荷也十三歲了,時間真的過得太快了。
她得去,隻是,這今日不知怎麼了,心裡莫名的煩躁,連着整個人都悶悶的,笑也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