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韓嬷嬷掀開帳幔。
“什麼事?”蘇老夫人睡得不好,半邊額頭沉沉地疼。
韓嬷嬷附在蘇老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蘇老夫人霎時意識清明,腰挺直了些,喃喃道:“沒想到他還挺有孝心的。”
不僅蘇老夫人沒想到,連韓嬷嬷也萬料不到。
今日一早,天剛破曉,她從床上起來,剛洗完臉,就聽匆匆跑進來的小丫鬟磕磕絆絆地說,說那個假的陸之山跑進院子裡來了。
小丫鬟也不過十一二歲,素日裡聽多了坊間關于江湖客的傳言,對他們怕得不行,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到他們,她就會人頭落地。
韓嬷嬷見她如此害怕,還以為她被欺負了呢,又想到這半年裡,這個假的陸之山各種僞裝,連蘇祈春都被他騙得離家出走,心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她氣勢洶洶地出了門,準備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頓,誰知剛走到蘇老夫人的房門外,她就頓住了,臉上的神色也由陰轉晴。
白雲蒼天下,身着白衣的少年身姿清瘦,如瀑的發用一根簡樸的木簪绾住,更顯其疏朗氣質,他默默地走到蘇老夫人的房門外,撩袍跪下。
韓嬷嬷側了側身子,躲在牆角,聽到三聲格外清晰的聲音,那是頭骨與青石磚碰撞的聲音。
她心裡忽地掀起一陣波瀾。
昨夜這少年也曾跪了一番,不過那時她隻當是他為了讨蘇老夫人歡心而做的戲,而此時,這房門外空無一人,蘇老夫人也未醒,再說他是做戲也有些勉強了。
她垂頭思索,腳底多出來一片陰影,她擡起頭,心砰砰跳,但見少年冷冷地路過她,清隽的眉眼直視前方,但又好像在某一瞬間,不留痕迹地掃了她一下,韓嬷嬷下意識地後背發寒。
少年走後,韓嬷嬷穩穩心神,忙跑到蘇老夫人房裡,将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番。
蘇老夫人也是沒想到。
她不願意管别人的閑事,尤其是這陌生人的事,但仔細想想,到底相處了一些時日,心中難免有些不舍,她搖了搖頭,道:“也罷,就送他這一遭。”
韓嬷嬷“哎”了一聲,扶着蘇老夫人起床梳洗,又叫人去攔住那少年。
要出門時,韓嬷嬷問了一嘴,“不然把知辛也叫上?”
蘇老夫人搖頭,“他才不會來,我的兒子我清楚,再說,這麼一個人,不值得他來送。”
韓嬷嬷點頭,扶着蘇老夫人來到少年面前,才不過半個時辰,天忽然陰下來,冷灰色的雲層間飄起絲絲縷縷的雨,少年身上的白衣很快被沾上斑駁的雨水。
蘇老夫人站在門内,對着他說:“今日你便要走了,你是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去處,回到你原本的位置對你對蘇家都是好事。”
“你不要怪我們絕情,你和蘇家本無瓜葛,蘇家為你治好了眼睛已經是仁至義盡。”
“不過,你也不需要記得些什麼,蘇家不需要你償還什麼,隻要你以後莫要再回來,好好過你的日子就好。”
“這裡有一些銀兩,你路上帶着用,還有阿慶會送你一程,從今以後,你就不是陸之山了。”
蘇老夫人的話說完,韓嬷嬷拿出一袋銀兩,放到少年面前,少年低頭看了看,目光掠過那袋銀錢,側身面對蘇老夫人,深深地揖下身,聲音比這漫天的雨還要冷冽,“多謝老夫人這段時日的照顧,我走了。”
少年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雨裡。
韓嬷嬷捧着一袋銀兩,追出去幾步,“别走啊,這些銀兩你拿去!”
蘇老夫人也跟着站起來,“阿慶,快,備車,送他一程。”
太多的隔閡與冷漠在這分别的一刻都消弭了,原來人人都覺得這少年冰冷無情,而此時,在巨大的分别時刻裡,一切都不重要了,分離的難過壓倒了一切。
阿慶氣得跺腳,他本想着這兩日就可以回到藥鋪,誰知又被安排了這活兒,不過,望着少年在雨中的背影,他的想法很快又改變。
說到底也是相知一場,送他一程又有何妨?
他急匆匆将馬車拉出來,囑咐馬夫快些追上前面的少年,待要上車時,眼角餘光處忽地閃過一個绯紅的身影。
雨越來越大,小女郎一身绯紅,從馬車上跳下來,在雨地裡大聲地呼喊,那聲音穿破雨幕,帶着些顫抖的害怕。
“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