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她是一件薄如蟬翼的瓷器,随時會被鐘峻的話碰碎了一般。
沈容端十分疑惑二人對待大皇子古怪的态度,正想開口發問,他們卻又迅速拉扯着對方,回到了剛剛密談的角落。
“你知不知道?”
葉和凝臉色沉重,語氣壓低。
“我知道。”
鐘掌珍也面色嚴峻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是同一個東西嗎?”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道:
“鐘峻好男色。”
這是個靠近權力中心的人,都或多或少知曉的“秘聞”。
不過,因為此前皇室也不乏喜養男寵之輩,甚至當今皇帝鐘焱年輕時也曾有過幾位親密的男近侍,所以大家倒也司空見慣。
鐘峻喜歡什麼,原本與他們并無幹系。
鐘掌珍的親哥哥是二皇子,最近剛剛被立為太子。
葉和凝的父親葉世忠,也順利成為了太子太傅。
他們和鐘峻這個大皇子的關系不僅有些疏離,在“誰入主東宮”這個重要問題上,還有暗潮洶湧的利益沖突。
鐘峻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與人為善,但對待他們的态度素來比較冷淡。
絕不可能突然間跑來,隻是為了關心幾句葉和凝家的私事。
現在,他大庭廣衆之下,如此明顯地對沈容端另眼相待,顯然事出反常,背後定有不可告人的用意。
“無事獻殷勤——”
“非奸即盜。”
晚上,鐘峻在營帳中靜候幾人的到來。
人,是來了。
但來的,卻不僅是他們幾個。
隻見營帳裡烏泱泱地湧進了一堆被葉和凝和鐘掌珍叫來的人,輪番排着隊,滿臉欣喜地感謝鐘峻的“盛情邀請”。
鐘峻平日裡從容自若的笑容,此刻也不禁微微僵硬。
看着遠超計劃的人數,身後的侍從們手忙腳亂,急忙趕去準備更多的食案和席位。
好不容易,經過半個時辰的忙碌,衆人總算嘈雜地坐定了。
葉和凝與鐘掌珍分别坐在兩側,相視一笑,得意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麼多人在這,肯定出不了什麼幺蛾子了。
沈容端默默坐在葉和凝旁邊,目光落在剛端來的炖肉上,眉頭微皺。
十歲那年,她瑟瑟發抖地躲在幽暗的米缸裡,聞到從娘親和姐姐身上傳來的焦肉味。
自那以後,她便再也無法吃下任何肉。
每當聞到那股味道,便覺惡心至極。
頭暈目眩,幾欲作嘔。
然而,身處獵場,什麼食材都不多,隻有肉多。
她還作為葉世忠的義子,置身滿是貴胄的營帳之内,逃無可逃。
隻得硬着頭皮坐着,偶爾虛虛地夾幾筷子。
但更多時候,連筷子都不想動。
又不想顯得太過特殊,隻得一口接一口地飲酒,以此掩飾。
葉和凝看着源源不斷被端上食案的各種羶腥之物,皺了皺眉,看向沈容端。
他早該想起,她不吃肉的。
今晚,是他考慮不周。
見沈容端一直默默飲酒,并不太動筷,他正側過身,想低聲和她說話,卻被鐘峻笑着打斷:
“沈公子看起來很喜歡這宮中新釀的果酒呢。此酒名為瓊漿蜜露,口感溫潤,香氣怡人,入口甘甜如蜜,是上上佳品。今日盡興,多飲幾杯也無礙。”
說完,他看了一眼身後正給沈容端斟酒的仆從。
仆從暗中朝他點了點頭。
營帳内,燈火交映,隔絕了帳外的寒冷,氛圍愈發熱鬧。
衆人推杯換盞,幾杯酒下肚,漸漸放開了拘謹,歡聲笑語不斷。
鐘峻向來溫文爾雅,談吐不俗,話題總能貼合每個人的興趣。
無論是狩獵技巧、皇城趣聞,還是詩文典故,都能應答如流。
現在,他還開始講起近來宮中的趣事。
衆人笑得前仰後合,不時還拍桌子助興。
邊談笑,邊不斷地同身邊人舉杯相邀,氣氛愈發熱烈。
仆從來回穿梭,不斷為席上衆人斟滿酒杯。
大家喝着,隻覺得這酒格外香醇,且越喝越是回味無窮,不由得一杯接一杯地飲下去。
就連一開始帶着十足的警惕來的葉和凝和鐘掌珍,不知不覺也多喝了幾杯。
然而,不知何時,沈容端忽然感覺腦袋一陣暈眩,眼前的火光似乎也微微晃動。
她用手扶了扶額頭,心中暗忖:
這酒的後勁怎麼如此強?
迷迷糊糊之間,她又想起自己酒量好像不是很好。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酒量究竟如何。
這麼多年和挽瀾四處飲酒,她從不喝多,每次隻是淺嘗辄止。
因為,挽瀾要喝就一定要喝醉。
他們之間,總要有個清醒的人。
可是現在,她好像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