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地處幾城交彙處,鮮少有人留此過夜。
鎮子門口的燈籠燃着,遠遠瞧着像是惡獸跳躍閃爍的瞳仁。借着隐約天光,兩輛簡樸的馬車一前一後慢悠悠地入了鎮子。
甫一入鎮子,霍青青就驚醒過來,她緊緊抓住錦屏的手大口呼吸着,眼中帶着未褪去的驚慌。
錦屏連忙拍着她的背安撫,柔聲道:“姑娘,醒過來就好了。沒事的、沒事的。”
“不是……”霍青青深吸一口氣,猛地傾身撩開車簾叫了一聲:“顧大人!”
沒有回應。
不對,一切都不對!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姑娘,怎麼了?”錦屏也跟着緊張起來。
四方都太安靜了,外面鎮子被籠在一陣沉沉霧氣中,看不真切。鎮子裡星星點點明滅的燈籠,一點點變得模糊,然後化作光點消散開去。
趕車的辰砂也不見了,周遭就隻有這一輛馬車。
霍青青握緊袖中藏着的匕首,一手拉着錦屏躍下馬車。她拽着錦屏的手腕,不敢有絲毫松懈。
二人一前一後,行在空曠的街道上,有白幡揚起,飄飛出幾張紙錢。
再往前走,霍青青覺得手裡一空,錦屏也不見了。她額頭冷汗涔涔,腳似有千斤重,擡步艱難。風帶來隐約沙啞的哭聲,哭聲很悶,能聽出那人在拼命壓下去。
月光落下來,灑在那個人的背上,映出一片銀白與血色交織的光影。長長的白麻布帶飛揚,伴着飄飛的紙錢散開來,他在戴孝。
不知過了多久,他跪得麻木了,哭聲弱下去。她看到他握着一杆長槍紮入地面,撐起身體,想站起來。雙手卻無力地一滑,整個人搖晃着又跌下去。
她看到他跪在地上,通紅的雙眼望向她,血色染了他半身,顫抖着叫了一聲:“青青……”
他在叫她。
是……雁将離。
霍青青想伸出手去扶住他,卻一下陷進黑暗裡,她掙紮着找不到方向。忽然她抓到一根稻草,有人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起。
“将離!”
再睜眼時已是天光大亮,入眼是天青色的紗帳。她扶着額頭坐起來,頭還有些痛。
好久沒夢到那一日的雁将離了。
“怎麼?做夢都在喊你的情郎?”
帶着戲谑的男聲傳進耳朵裡,霍青青這才清醒過來,轉頭就看到了抱臂坐在一邊的顧衍。
他還頂着那張普通人的臉孔,靠在椅背上坐着。
“錦屏呢?”
顧衍站起身子活動了幾下肩頸,微擡下巴朝外面示意:“給你打水去了,讓我跟這木頭暫時看着你。”
他彎腰湊近霍青青端詳着:“想你家情郎了?”
這話說的真是好笑。
“我跟将離,是生死之交,磊落得很。”
霍青青握住袖中的短刀,以刀柄抵住顧衍的胸口,彎眼朝他笑:“男女授受不親,顧大人不知嗎?”
“嗤。”顧衍笑一聲退開去:“這時候知道男女大防了?當時把我壓桌子上的時候怎麼不說?”
屋子裡活躍起來,昨日裡如惡獸一般困着她的夢魇慢慢消散開去。
霍青青坐在榻上撐頭看向窗外。今日是個好天氣,日頭不大,微風不燥。她住的客房永遠是最好的,這裡也是如此。
從這窗戶望出去,能看很遠。
顧衍看着她的背影,左手下意識地摩挲着刀柄。
昨日天色擦黑時他們到了烏鎮,剛到他就瞧見錦屏從車上下來說是姑娘又睡過去了,讓辰砂趕緊找個上好的客棧好讓姑娘歇下好好睡一覺。
他們包下這客棧三間上好客房,他一間,伍行辰砂一間,錦屏和霍青青一間。
昨日大夜裡,霍青青就有些驚夢的征兆。錦屏慌了神敲開他的門,說是要去給姑娘找藥鋪抓點安神藥。
大夜裡哪裡的藥鋪還開着?
未曾想錦屏出去還當真找到鋪子,回來時提了一大包藥,連夜去借了廚房熬着,熬到今晨才熬好端過來。後面錦屏看着霍姑娘像是要醒了,就讓他跟那辰砂一起在門外守着,自己去打水。
錦屏前腳剛走,霍姑娘就掙紮起來。
他聽到動靜也沒想太多其他的就推開門進來。到得榻前,他看到霍姑娘蹙着眉頭,額頭冒出冷汗。
最後像是淹沒在水裡拼命掙紮,他剛伸出手,就被霍姑娘死死拉住。他僵着身子,指腹擦過霍姑娘的手背。回過神來抽手時不經意将霍姑娘的手帶起了一下,趕忙接住安放回去才被燙似的縮回手。
“霍姑娘。”
“嗯?”霍青青轉過身子,斜靠在榻上指尖卷起自己垂落下來的發尾,眼睫垂着:“勞顧大人費心,喝兩日藥便能壓住了。”
想來是昨日白日突發癔症,她不記得那時的顧衍說了什麼,也不記得她自己做了什麼。
最開始那一年發癔症時總是這樣,要第二日才能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