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方的人,再多三日,便可到。”顧衍将手中的一枚印信遞給霍青青:“若我不在,霍姑娘可憑這枚印信讓他們做事。”
霍青青看着他放在自己手心的印信,印信是銅制,入手微涼,沒有什麼繁複的紋樣,隻淺淺刻着一個顧字。
見霍青青不明所以,顧衍擡手露出綁好的袖箭:“總不能白占了霍姑娘的便宜。就當抵了。”
是了,顧大人是不愛占别人便宜的。那時她請他喝酒,他都得拿着花鋤找點事做。顧大人似乎……吃穿用度談不上好,卻絕沒有多壞。尋常除去官服,其他時候穿的衣物不是什麼绫羅綢緞,但也是合身又利落。
顧大人的錢都去哪裡了呢?
他在錦衣衛八年,做了這兩年多的指揮使,因着破的案子多,皇伯伯賞下的金銀少說也有成千上萬。這些金銀不是小數目,若是給普通人,一輩子都花不完。
“我的人,霍姑娘可以放心用。”見霍青青不言語,顧衍隻當是她有顧慮,他繞過桌子站在霍青青身邊,一手撐在桌面:“有的事,霍姑娘可以自行決斷。若是尋不到我,就召他們。”
霍青青明白過來,看着眼前光明磊落的顧大人覺得自己小人之心。
先前縱然與顧衍說開很多,她還是怕顧衍心有嫌隙。
顧衍這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拿出印信給她,讓她放心。他手下的人,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全權交予她,着實是表了此行心迹。
大緻的安排說完,印信一給,顧衍同她打了聲招呼便走了。
走至門口推開門,他頓了頓:“霍姑娘的雪蕊新芽,好喝是好喝,但莫要貪多。”
說罷,他帶上門出去。
霍青青剛輕笑一聲,又聽着他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今日晚間不回來。便這時說了。”
“霍姑娘,祝好眠。”
……
夜裡,玉樓春今日打烊早,蘭浔以今日玉樓春被人包下為由沒有接那些個住店的來客。
他們就着中間那面大鼓搭起高台,青紅煙紗裡,燈火搖曳,照得一方大亮。蘭浔一襲紫衣,腰間系着錯銀腰帶,手裡提着一小壇子酒猛灌。
豔麗的紫衣女子傲然立在高台之上,腰帶飛揚。她一手提酒一手挽劍,點出朵朵劍花,台下無數人叫好。忽聞有琴聲飛揚,慷慨激昂的琴曲激起千層浪,一時琴音陣陣劍破寒芒。
“霍青青,你三年餘未歸,看這玉樓春,我替你打點得怎麼樣?”她收劍,抱着酒壇坐在高台上,微挑的鳳眼居高臨下看着底下的霍青青。
霍青青手臂靠在椅子扶手上撐頭笑看她:“不愧是我家蘭浔啊,短短三年就能将曾經的小酒樓做到如今青州首屈一指的地步。”
“我之前說什麼來着,你适合經商。”
這般女子,本就不該為情所困,更不應該屈居深宅大院給已死的所謂夫婿守寡。
蘭浔坐下來,看着台子底下同樣坐着的霍青青。
小青兒長得并不算什麼傾國傾城,從初時見她便沒有太多驚豔。隻是覺得這個姑娘怎麼這麼大膽的,跟曾經的她有的一拼。
人人都說玉樓春的老闆蘭浔,明豔絕色,生性風流,眉眼流轉間顧盼生輝,當排大煜四大美人之首。可就是這樣的女子,也曾因一紙婚約,被折斷翅膀毀去少時江湖夢送進深宅大院。她還未過門,未婚夫婿就因病而亡,隻因她那時已被迫換上婚服,踏進廳堂,便被雙方按着說她該按規矩守寡三年。
她現在都記得那時候,她父母看她的眼神,是看着貨物,一件活的可以換錢的物件。
她不甘。
心中的熱血一次次燃起,一次次熄滅,循環往複,成了她支撐下來的唯一信念。
她想去往她少時夢中的江湖。
直到家中借了關系宴請霍家,她第一次看到活得這般自在的女子。她始終站在光裡,将暖陽帶在身上,走到何處何處便是春日好風光。
小青兒第一眼就誇她好漂亮。
隻這麼一眼,小青兒問她:“你想跟我走嗎?”
她隻記得那時,日陽落下來,在小青兒身周暈開一圈暖光。
想。
她點頭。
再晚些,她冷眼瞧着家裡人畢恭畢敬,在小青兒面前點頭哈腰,阿谀奉承。最後,小青兒說,可以借錢讓他們東山再起,前提是,帶走她。
那日的蘭浔,看着霍青青,問為什麼。
霍青青說,她不像是甘願呆在深宅大院裡的人,那就不該在這裡蹉跎年華。她生得漂亮,到哪裡都是出挑的。
幸而,她沒有辜負小青兒所望。
在青州這三年多裡,她撐起玉樓春,盤下青州正街最紅的三層高樓。将最初隻有十幾人的玉樓春變成現在樓中上下百人。
在這三年多裡,她也從那一沓信件裡窺到小青兒幾分。
小青兒這幾年,過得很好。
前些日子傳信來,還想給她相看那個傳聞中的指揮使。
而她現在,恨不能戳着小青兒的額頭問她,是不是真的木頭。小青兒怎麼不問問那顧衍,他做的那些個跟霍青青相關的事僅僅隻是為了霍家不找他麻煩?
她如今一瞧,恐怕那顧衍自己都看不明白自己,更别指望小青兒看明白。
真是兩個木頭撞一塊兒了,這事沒法說。
蘭浔恨恨想着,飛身跳下高台,伸手戳在霍青青額頭上:“霍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