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放榜,學宮門口人頭攢動,霍青青遙遙瞧見,一人身着學宮分發的青衫站在門口。
他一身青布衫子洗得泛白,站得筆直。
有風一過,他那一身青衫晃蕩起來,隐隐現出衣衫下瘦削的身形。竹枝束發,青帶微揚,兩根長長的深青絲縧自腰間垂落下來,青玉壓襟。
昨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幹淨。
若是沒記錯,在祭酒那邊呈上來的人像冊子裡,此人名叫南宮澈。
南宮氏,霍青青隐約有些印象,是出了名的寒門文士。冊子裡寫着南宮澈為人磊落,直言不諱。如今入學宮已三年,門門課業拔尖,是學宮夫子很喜歡的學子。再有兩年,就會被舉薦進朝堂。
自然,也很受學宮裡女學子的青睐。
喧鬧的人聲裡,南宮澈不經意間看過來,微微颔首。
霍青青微笑着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入學的考卷,霍青青可是作答了,學宮裡除去林映和陳之齊也并不知霍青青是何人。
這考卷答得中規中矩,排在榜單第二十九名。
放榜後有人歡喜有人愁。
青州學宮一年隻招那麼六十個學子,可見嚴苛。
南宮澈帶了幾個學子站在門口分發玉雕宮牌,宮牌以青玉制,雕竹刻雲,下墜一道長長的深青流蘇。
學宮新入學的學子,共分十個院落,每六人一組,院落又分東南,一方各住三人。
無論高低貴賤,都是這般。
等錦屏抱來分發的被褥枕頭,她郁悶道:“跟了姑娘這些年,還從未守過如此多的規矩。”
“方才去東邊取被褥,轉頭去西邊報姑娘身形等裁衣。前面去交宮牌記姑娘名姓,等後日才能取學宮青衫,拿回刻好姑娘名姓牌子。這亂七八糟的,讓人頭疼。”錦屏鋪着床,一邊鋪一邊絮叨:“還說上課的日子書童侍者不能候在一側,不能呆在學宮裡,三日才能來一次,這跟不能帶侍者沒差。另外的還有呢,可多,都記不完。”
霍青青想幫着鋪床,被錦屏攔下。
遂無奈坐回去,托腮看着忙裡忙外的錦屏。
看了許久,錦屏終于收尾,抱着一摞書放到架子上,轉身過來給霍青青揉肩:“姑娘,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這不是……還有辰砂和十一嘛。”霍青青擡手拍拍她手背:“錦屏要是想來,他們大抵也攔不住。來就是了。”
也是,錦屏這才放下心。
錦屏臨走前又叮囑好一番,見着霍青青一一應下,才點頭離去。
等送走錦屏,霍青青獨自一人坐在學宮的房間裡,覺得屋子有些太過安靜了。
正想着,就聽見指節輕叩在窗棂上的聲音。
霍青青起身拉開窗,果然瞧見顧衍站在窗外,他戴着那層薄薄的假面青衣落拓,眉目間俱是笑意:“我來熟悉一下這院子,可有擾到霍姑娘?”
夕陽下,他哪怕是頂着普通人的面容,穿着這麼一身青布衣衫也掩不去灼灼鋒芒。
金紅細碎的微光流淌在他衣袂間,随着傍晚的風攜起一陣暖意直直吹到霍青青心底。
顧大人,是極好看的。
霍青青愣了許久的神,旋即笑道:“顧大人是專程來同我說話的?”
“美的你。”顧衍哼笑一聲,雙手一撐從窗外翻進來:“這院子不錯,清淨。”
顧衍靠在窗邊站着,摸出流雲胧月白玉笛,那笛子在他指尖轉了一圈,他挑眉笑道:“聽嗎?”
“難得顧大人吹曲子,自是要聽的。”霍青青點頭,她還是第一次見這笛子,更不知顧衍竟會吹玉笛。
玉笛音色微高,笛音渺渺,散開在這青州的夕陽下。霍青青随着他的目光,越過外間重重竹影,看向很遠很遠。
笛音裡,有山河遼闊,歲月靜好。
等一曲終了,霍青青微微仰頭看他,頰邊笑出淺淺梨渦:“這曲子,我之前是不是聽過?”
“沒有。”顧衍側過頭去不看她:“你記錯了。”
“顧大人是來熟悉院子的?”霍青青垂下眼睫,纖瘦白皙的手落在窗台上:“十一和辰砂,都在暗處。”
“我知道。”顧衍一時不知說什麼。
早在昨日,他就已經來天玑院看了一番,今日倒沒什麼要熟悉的。方才伍行說學子的侍者書童,今歲都不能帶,三日才能來一趟。
在他的印象裡,霍姑娘與錦屏可是形影不離,霍姑娘自己不喜歡守規矩,也并未多約束自己的下屬。整日裡也有打鬧的時候,多是兩人在馬車裡說些話。如今她那丫鬟突然一走,今日又逢其餘學子回家收拾東西,怕是沒人同她笑鬧了。
看在霍姑娘是他雇主的份上,他就來看看。
唉,堂堂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如今淪落到給人小姑娘吹玉笛取樂。
窩囊到家了。
這總不能讓霍姑娘看出來,顧衍如是想着,便又補了一句:“我是來看看霍姑娘一個人有沒有哭鼻子。”
霍青青往前踏出半步靠近他:“哭了,顧大人是不是要賠點錢?”
“霍姑娘,你怎麼惡人先告狀?”顧衍抱臂,垂眸看着神氣活現的霍姑娘覺得自己心情甚好。
“告狀這事,誰先說誰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