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白日裡跟霍青青說了這一通,霍青青記着他說晚些再聊。便特意吩咐了辰砂守好院子,自己将窗戶敞開着,在窗邊的案幾上練字。
學宮裡日子過得慢,事情卻多,林映送來的冊子她抽出時間看,末了十一又送來新的。如今十一要去玉樓春整合消息,身邊就隻餘下辰砂。
今日的消息霍青青提前看完,總算有了閑暇,遂借着等顧衍的由頭點燈練字。
顧衍遠遠看到霍姑娘的窗戶大開,屋子燈火通明。
霍姑娘一身青色衣裙,正提了袖子磨新墨。他目力極好,瞧着那燈火晃晃悠悠映在霍姑娘臉上,瞧見霍姑娘掩在燈火與月色交織的光暈裡。
院子裡月色清朗,樹影被風帶起,這麼遠的距離,他又想起白日霍姑娘望着他的眼神。那雙桃花眼裡,似乎每時每刻都帶着溫和的笑意,她生得是好看的,笑起來時頰上總會顯出梨渦。
或許是随了霍家前面那倆人的性子,霍姑娘有玲珑心思為人磊落,看着好說話,實則倔強得很。她一直都在做自己,向着自己想走的路,從未迷茫。
霍家将她養得很好。
顧衍又離得近了些,站在院子裡。擡手自腰間錦囊裡摸出一個小瓷瓶握在手裡。
沒有人攔他沒有人聲張,他一路行至霍姑娘窗邊。
“等我?”顧衍站在窗外,擋住月光。
霍青青提起筆看向顧衍,他今夜來沒戴假面:“是啊,等顧大人呢。”
霍姑娘有時候執着得可怕,顧衍覺得,他今晚要是不來,霍姑娘保不齊會等他一宿到天明。
顧衍微微側開身子,讓出月光,那銀輝鋪在霍姑娘練字的宣紙上,照出墨痕。
“顧大人進來吧。”霍青青讓開了些。
顧衍手一撐,翻窗幹淨利落。
屋裡靜默下來,隻餘下燈火無聲搖曳,顧衍斟酌許久,終是開了口,将手中握着的瓷瓶遞過來:“拿去擦。”
霍青青愣怔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旋即明白過來。
顧大人别别扭扭的,此刻已經将頭轉開不看她了。直到她接過瓷瓶,他才不自在地言語道:“白日是我冒犯了。”
燈火掩去顧衍微紅的耳垂,才不至于讓顧大人就此顔面掃地。
霍青青握着還帶着溫熱的瓷瓶,第一次覺得,顧大人有些可愛。
顧衍久久未聽見霍青青說話更不自在了。他又似是突然想到什麼,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說:“霍姑娘應當有更好的外用藥,若是嫌棄就還給我,不然丢了也成。”
還是沒有人應答。
顧衍氣惱地轉過頭來,這一下就撞進霍姑娘那雙清泠泠的眼眸裡。
顧衍晃了神,恍惚聽到霍姑娘輕笑一聲,聲音略帶笑意:“顧大人送了東西怎的還想要回去啊?這可不厚道。”
顧大人沒有骨氣這件事,現在是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隻有顧衍自己知道,他對上霍姑娘,總是很容易挫敗下來。像白日裡,明明快被她一句話逼瘋了,最後又被她一句話戳得洩了氣。
霍姑娘,太過分了。
“夜深了,睡罷。”
霍青青還沒回應,顧大人已經又翻出窗去。
顧衍如來時那般站在窗外看她:“白日裡,我所說,是真的。我顧衍,從不會食言。”
顧衍頓了頓,他一襲青衣磊落自成傲骨,站在朗朗月華下,脊背挺得筆直:“霍姑娘,你信我嗎?”
霍青青雙手輕輕撐在窗檐,看着他,認真道:“我信啊。我一直都信。”
許是今夜月色太好,銀白月華太晃眼,顧衍望着霍青青漂亮的桃花眼神使鬼差地覺得自己想說些什麼,他聲音放輕:“霍青青。你說的,無論何時,都不要騙我。”
“不要食言。”他星目灼灼,将霍青青一點點刻印在心裡。
“否則……”他靠近一點,擡手覆在霍青青撐在窗檐的手背上。
青年的手掌溫熱幹燥,指腹帶着薄繭。
霍青青沒有掙脫。
她看着他靠近的臉,他的眼瞳銳利如鷹。
顧衍覆在她手背上的手蓦地收緊,扣進她的指縫:“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
“霍青青,你說的,你要一直記得。”
青年的氣息驟然遠離,他松開她的手退開去。
顧衍離開得極快,瞧着像是落荒而逃。
顧大人在怕什麼?
霍青青見着他逃出一段又折回來,匆匆跟她說了句祝好眠便真的走了。
顧大人,似乎對信任與否很是在意。
直到他的背影再看不到,霍青青才關上窗,躺回榻上。
伍行看着顧衍匆匆回院子,正跟上去一探究竟,顧衍的門“啪”的一聲關上。他愣在門口。
絕對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顧衍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隻有銀白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他扶着頭,覺得方才自己腦子像是被什麼東西魇了,怎麼就跟霍姑娘說了那些話?他明明是去送藥,明明打算送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