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郎朗,是夜如晝。
野席是秋獵最熱鬧的時候,皇親武将也不再多做拘禮,飲酒吃肉自成一趣。
燕君堯傷了手,本不該參加,此刻卻端坐在席中,身旁有侍女布菜,長疏杵在身後,有些多餘。
“老十四,你這手可還好?”
皇帝燕敕任與他乃異母兄弟,平日不甚親近,此刻問起不過是例行關懷。
“皇兄挂念,臣弟的手并無大礙。”
老皇帝聽聞略一點頭,笑言:“朕聽聞蘇丞相家的小女很是擔憂皇弟啊。”
這話從旁人口中說起,可當是閑談,被皇帝提及,便多了一層意味。
坐在女眷一席的蘇卻瑤臉上生熱,低下頭用帕子掩了神情。
而長疏這邊,卻突然像幕中觀景一般,所有的聲音都變得不那麼真切。
也許,不日王府真的要有喜事了。
她悄悄退出宴席,想平靜下紛亂的心緒。
月光如霜撒,長疏隻覺得風冷心更冷。
她跟了燕君堯這麼久,對他是毫無保留地忠誠與信任。
可他呢,祭典之事将她蒙在鼓裡,平日也隻把她當做最鋒利的刀,用得毫不憐惜。
蘇卻瑤不過在他身邊略加噓寒問暖,便能得他溫柔相待。
原來牢不可破的信仰這般容易就生了裂痕。
一隊巡兵從她身邊走過,很快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長疏抽離思緒,才發現竟是蕭徹。
“夜深露重,你功夫再好也不能這時一個人進林。”
她恍然擡頭,原來自己已經走到這了……
“我隻是閑逛罷了。”長疏扯唇露出一個并不從心的笑,“蕭将軍正在當值吧?”
他看了眼走遠的巡隊,确認無事才收回視線。
“別蕭将軍蕭将軍的叫了,你我投緣,不如叫我名字,對了,你多大了,瞧着是比我小多了。”
長疏覺得他意氣風發,正當少年,并不像有多大年紀,不過還是順了他的說法。
“那我便叫你一聲蕭大哥。”
蕭徹生的周正,笑起來爽朗俊逸,從腰間摸出一隻牛皮酒壺遞過來,長疏卻一臉猶豫地看着他。
“放心,我已經換值了,現在是休息時間。”
夜幕如綢,細撒星辰漫漫。
蟲鳴起伏添了些野趣,長疏閉上眼聽蕭徹說些狩獵中的奇事。
“我們一行人追得麋鹿無處可逃,你猜它怎麼着,竟然一頭撞暈在石頭上了。”
笑起來的長疏,杏眸舒展明亮,似雲間出月,讓蕭徹有些怔忪。
“有沒有人說過你身手不錯,就是身形有些瘦弱,倒不像尋常習武的男子。”
長疏身量較一般女子稍高,但到底比不過男子,平時男裝時她便會壓低嗓音,舉止也刻意模仿,才不易被揭穿女兒身。
她拿起酒壺暢快一飲,不動聲色地将這話揭過:“對了,你之前說我像你一位舊友。”
蕭徹接了酒壺,也喝上幾口。
“是啊,他叫薛應清,當年這羽林将軍還是他,隻可惜……”
“薛應清?”這名字陌生。
蕭徹點點頭,又打量她一會:“其實也說不出哪裡像,就是隐約有那麼些影子。”
他惬意地向後倒在草地上,兩手枕在腦後,似乎沉浸到多年前的回憶裡。
“當年他可是很厲害的,文武皆全,我們是同期進的羽林軍,他卻一路高升,不過雖然他是鎮國将軍之子,可一點沒借勢,那時候……”
——
野宴已結束多時,四周漸漸入靜。
長疏是被蕭徹擔着送回來的。
人看着好像無事,其實内裡早已醉糊塗了。
潘仁見她兩眼發直,便想趕緊接回去,主要是裡面的那位已經等了許久,隻怕要發大脾氣。
蕭徹扶着她,倒沒準備撒手:“他營帳在哪裡,我直接送他回去就行。”
潘仁趕緊擺手:“不了,蕭将軍還是交給我吧。”
“真的,您快回去休息吧,我會送他回去的。”
營帳裡燈火通明,燕君堯和衣坐着,眸色陰郁,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勢。
長疏一聲不響的消失在宴席上,他們在周圍尋了許久,就是不見人影。
沒想到一回來竟是搖搖晃晃的醉相。
“去哪了?”
長疏好不容易站穩,嘿嘿傻樂:“吹風,吹了一晚上冷風。”
燕君堯睨她一眼,眼風淩厲得都能削竹劈鐵了,長疏卻一點感覺不到。
“吹風,能把你吹成這幅樣子。”
“手臂全好了?竟敢喝這麼些酒。”
她胡亂擺了兩下手,又看了眼燕君堯的手腕:“你受傷了不也喝酒了。”
燕君堯冷哼一聲:“如今讨價還價的能耐倒是見長。”
見他不承認,長疏掰着手指數:“你就是啊,喝酒,吃肉,談婚,論嫁。”
“可蘇卻瑤就那麼好嗎,你同她才見了幾面。”
“我呢?”
她指指自己的鼻子,突然彎腰湊近燕君堯,杏眸略微睜大,臉頰因酒意透出幾分桃紅,呼出的熱氣就這樣落在他的鼻息。
燕君堯喉嚨滾了滾,别開視線。
“潘仁,去要些解酒湯來。”
潘仁應是,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