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陳蕭傻笑幾聲。
“在家的時候總聽晨晨說起你,倒是還不知道你家裡做什麼的,父母還像以前那麼忙啊?”
“啊,是,我爸是大夫,我媽……害,他倆一直都挺忙的,我是散養。”他看了眼唐淑晨,又說,“蘭姨,她都說我啥了?”
“反正沒說好話。”
唐淑晨怼得理直氣壯。
“哎呀,你别鬧,吃也堵不上你的嘴。”她媽夾段鴨脖子放唐淑晨碗裡,“陳蕭啊,有空還是得回家看看,以後工作了,更沒時間了。”又給他夾了塊帶魚。
陳蕭點點頭。
“嗯,知道了。”
心裡卻忽而有種落寞。
不可言喻。
望着碗裡冒熱氣的白米飯,他眼前有些恍惚。
如果有家,誰不想回。
現在他能回去的隻剩個房子,早不是他印象裡的家了。
七歲生日那晚,他切完蛋糕,拆了禮物之後,她媽跟他說:“媽媽和爸爸已經離婚了。”
當天上午,兩人領着他去了趟遊樂場,他玩得特别開心,根本沒看出來他們當時是剛從民政局辦完手續的狀态。
他第一次體會到背叛和欺騙,就是在那個晚上。
震驚還未結束,她媽就明知故問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是跟媽媽,還是跟爸爸?”
他選了他爸。沒猶豫。
然後,大口吃起蛋糕上的奶油。
當晚,他媽拎着一個小皮箱走出家門,再沒回來過。
兩個月後,他爸再婚,一個從沒見過的女人搬進他家。
他在那天之前,從沒見過那麼多、那麼大的行李箱。
繼母不工作,成天在家打麻将。
愛面子,更愛抱怨。
因為老公不愛,也無法擁有自己可愛的孩子,有時輸錢了,就找借口拿他撒氣,貶損幾句,圖個嘴痛快。
陳蕭說不過她,他爸又從來不管。
原本他以為他爸更愛這個新老婆,才跟他媽離婚,可并不是。
陳建東既不愛她,又不愛他媽媽,很顯然,也不愛這個親兒子。
那他到底愛誰?
陳蕭搞不明白。
一年後,他爸當上院長,常年冷漠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他畫了一張卡片祝賀父親升職。
他爸隻拿眼睛瞄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就跟來家裡的同事們出去聚餐了。
回來的時候,酒氣熏天,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吐到了那張卡片上。
那天晚上,剛上二年級的陳蕭失眠了。
比起母親走的那天,已經沒有眼淚可流。
天蒙蒙亮時,他終于說服了自己。
他一直糾結的問題,并不是他爸到底愛誰,而是,那個身為他父親的男人,其實誰都不愛。他隻愛他自己。
父親不疼,繼母不善,親媽遠走。
不管陳蕭有多少主觀感受和情緒,事實已經如此,他就不得不接受。
而不幸中的萬幸是,好在家裡一直富裕,生活穩定,父親對他又很大方,不用為錢的問題犯愁。
沒得選,也沒什麼可怨,陳蕭學着萬事靠自己。
為了耳根清靜和心靈獨立,他從九歲開始靠演戲避免麻煩,無論是學校挑事兒的同學,還是家裡找事兒的繼母。
他在學校飾演好學生,在家扮演小乖乖。
老師拿他當鎮班之寶,繼母在牌友面前也有的可吹。
他替他們掙足了面子,他們自然供着他,由他去。
尤其到了十三歲之後,身高抽長,五官長開,有了英俊少年的樣子,加上學習好,有叛逆的資本,身邊圍繞的女生也多了起來。
各種各樣的女孩子相繼出現。
漂亮的,不漂亮的,見了他都莫名其妙地害羞或忸捏。
有的笑,有的會來搭讪,有些為了引起注意會很大聲說話,說假話。
他和誰多講幾句,走近幾步,借一支筆,隔天就會被那個女生當做新書包、新手機之類的東西跟人炫耀一番。
見多了,發覺那些同齡女孩子跟繼母也沒什麼區别。
盡管相差三十來歲,但都有着差不多的虛榮,和假。
一視同仁,對誰都逢場作戲的習慣,确實幫他省了不少事兒。
因此,至今十多年來,家庭互動、人際交往、社會活動、男女關系……方方面面,被當成工具人的經驗也十分豐富。
隻要别來煩他,利用與被利用,無所謂。
這樣最簡單。
動真心太累,還傷元氣。
他懶。
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人物前史,一地雞毛的家庭瑣事,放到電視裡拍成劇,沒有任何一個觀衆愛看,誰不趕着去拉進度條?
作為主角,他自己都懶得回憶,更不想告訴那個一心純真的唐淑晨。
可偏偏時機作祟,他最落魄時,總是讓她瞧見。
所以,才有了好久之前,與她家人的那一次相見。
縱然隻幾天,仍知之甚少。
幸好,有個人,并非一無所知。
這讓他,不再那麼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