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咳嗽,後背被唐季山輕輕拍着。
“炮都放完了,還沒精神勁兒呢?”
他清清嗓子,說:“唐叔,這串兒還放嗎?”
“算了,我看你對這玩意兒也沒興趣啊,留着明天親戚家小孩兒來放吧,你把這地掃掃。”
“哦。”
陳蕭把懷裡鞭炮挂脖子上,挺高大個兒弓腰彎成大蝦,握着那把小笤帚,劃拉地上的鞭炮紙屑。
唐季山背手站一旁,看他勞動。
“小陳啊,你多高?”
“一米八三。”
“挺高啊,嗨,長再高,擱我們眼裡,那也還是孩子。”唐季山習慣性地掏出煙盒,看陳蕭回頭瞅他,又揣進兜裡,“我聽晨晨說,你有女朋友了?”
萬萬沒想到,唐淑晨她爸竟然跟他唠這個?
陳蕭臉騰地紅到脖子,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唐季山也沒給他回答的時間,自己接着說:
“你們這年紀談戀愛不是不行,這玩意兒動了心思誰也擋不住。我們那年代早戀的也不少,當時覺得挺好倆人,後來鬧掰的多去了。歲數太小啊還不定性,以後變化大着呢,弄這個不靠譜,浪費光陰。你們啊,現在最主要是把學習搞好,考個好大學,和我家晨晨在學習上多互相幫助,别的都次要,再說了,你也看不上我閨女,是吧?我就不操心你倆了。”
陳蕭百口莫辯,又無言以對。
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全賴自己嘴欠,純屬咎由自取。
糾結半天,既想解釋,又覺得不合适。
結果,擠出一句:“唐叔,我不是看不上她,我就是——”
“你看上她啦?”
還被好奇心旺盛的唐季山打斷。
“我……哎呀,我,我倆就兄弟姐妹,情同手足,什麼看上不看上的,而且我也沒有女朋友,都是同學瞎起哄的。”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話就說成了這樣。
什麼情同手足啊,哪來的兄弟姐妹?
他忍不住在心裡罵自己:陳蕭啊陳蕭,你真是沒一句實話。
他确實看上了,但這話能說嗎?
他倒是想,唐淑晨願意嗎?
他對她心動不止,人家呢,啥事兒沒有啊。
看見雞翅比看他可激動多了,就說氣不氣人吧?
怎麼想都氣,有氣還沒處發,隻能沖着剛掃成一堆兒的紙屑狠踢了一腳。
“談啥戀愛啊,女人最麻煩了。”他抱怨道。
唐季山以為他害羞呢,瞅他那樣兒覺得好笑。
心想,小不點兒的,還跟我一大老爺們談起女人來了。
“行啦,你小子别裝大人,”指着地上散開的紙屑,“趕緊把這兒歸攏歸攏,咱們回家吃飯了。”
太陽西落,萬家燈火。
晚上有親戚來串門,好幾波人,多得坐不下。
唐淑晨主動請纓當起了孩子頭兒,帶上毛帽子,領着五六個小朋友去外面放煙花。
一個小胖子指着跟在後邊兒的陳蕭,問唐淑晨。
“表姐,那個人是你男朋友嗎?”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他是?”
她正忙着開仙女棒的包裝盒,這東西還挺結實,各種撕扯,就差上牙咬了。
“四隻眼睛都看見了,”小胖子推推矯正遠視的眼鏡,“他臉都紅了。”
唐淑晨一樂,這個遠房小表弟,小小年紀,還學會自嘲了。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頭瞪陳蕭:“害什麼羞啊你?”
“誰害羞了,這片兒這麼多燈籠,你看看路上這些人,誰臉不紅啊?”
望着紅彤彤的小區街道,和眼皮底下幾個紅柿子似的小學生,唐淑晨倒也沒法反駁。
“你們這些小豆包懂什麼,”她隻好對孩子進行教育,“這位少爺,隻是我的同學,來我家裡體驗生活,感受一下大家庭的吵鬧和溫暖,體驗完了還得回去寫作文呢,你以為他像你們似的來玩兒的,老師給他留不少作業呢。”
在小朋友面前,還在維護他的面子。
陳蕭不明白她對自己到底有沒有感情?是什麼感情?
純粹的人類之愛?
還是,有些别的……
猜測沒進行到深處,就被稚嫩童聲的鬼哭狼嚎強行打斷。
“啊——,好——慘——啊,長那麼大還得寫作文,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好啊你,信不信我去跟姨姥爺說,讓他告訴你們語文老師。”
“哼,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小心以後買方便面沒有調料包。”
“你這個胖墩兒,再吃五花肉,小心以後痛風,什麼好吃的都吃不了。”
……
看她幹勁兒十足地跟小學生鬥嘴,陳蕭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他們逗得合不攏嘴了。
仙女棒在夜空中四濺燃燒,不遠處幾個小朋友正追逐打鬧。
唐淑晨揮舞手臂,模仿美少女戰士變身的動作,口中振振有詞:“Moon Si si si Power,Make Up!”
“傻不傻啊。”
陳蕭站在一旁自言自語,嫌棄地看着她釋放真我。
“我要代表月亮,消滅你!”
“今晚沒月亮,笨!”
“我代表我自己,滅了你!”
唐淑晨揮着仙女棒沖向陳蕭,陳蕭不想新買的衣服被燒出窟窿,被迫左躲右躲,無意中搞起了小學生最愛的那套你追我跑。
手中的煙花燃盡,唐淑晨又拿出一根,點火的時候,卻總是被風吹滅。
她以腳跟為軸,變換着各種角度去試。
十幾次了,點不着火,還是锲而不舍。
一點小事,她怎麼都能這麼執着啊?
陳蕭看不下去,走過去站到她對面,拉開自己身上的羽絨服拉鍊,左右撐開衣服為她擋風。
她再次按下打火機,彈出的火苗,搖晃着将仙女棒點燃。
她的臉被煙花照亮,開心地擡起頭,笑眼盈盈看向陳蕭。
面前的這個女孩子,站在他為她制造的避風港裡,笑意千千,全然不知眼前人的心動。
在她清澈的眼睛裡,他看到有比煙花更美的粲然星火。
如綴滿夜空的銀河星海,點亮他沉寂數年的暗淡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