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如同日沉地心後被徹照通明的深海。
從未如此,坦蕩過。
望着陳蕭黑色瞳仁裡映出的自己,唐淑晨眼中倏然出現了一陣疑惑的神色。
但,不及蜉蝣的短壽,眨眼,不見。
她舉起手裡的奶茶,喝了一口,淡然地說:“再練練,或許可以拼個男二。”
男二?
唐淑晨說的是劇裡角色,陳蕭卻心想的是現實,他是男二,那誰是男一?那個畫畫的?
呸!
他甩開她,搶了她拿來的港式原味,嘭一下戳上吸管。
“憑什麼是男二?我就不能是男一?”
噗嗤一聲,唐淑晨笑出來,“對對對,男二和女主可沒吻戲,你努力拼男一吧。”
她拍拍陳蕭肩膀,“下杯奶茶,等你請了。”
三天後,是棚裡的戲。
頭一天,非常順利,不但按時收工,晚上女主還請全組吃了炸雞。
第二天上午,剛拍了兩場的工夫,眼見着男主的臉越來越大。
導演看着監視器發蒙,擡頭看眼男主,這臉,怎麼好像比剛才又大了一圈兒?
化妝師給男主猛加陰影的時候,發現他兩腮有明顯腫脹和灼熱,懷疑是痄腮了。
導演一聽,這還得了,這玩意兒可傳染啊,馬上派人給送醫院了。
先跳了男主的戲,抓緊拍其他人的。
下午,男主在醫院發微信過來,說是确診了,流行性腮腺炎,及時治療大約一周消腫。
一周?
這可是周播劇啊,可還行?
導演馬上和編劇通個氣,眼前的活兒能幹多少先幹着吧。
次日上午,編劇那邊還沒動靜,女主這邊又感覺不好了,整到醫院抽血化驗一通下來,也是腮腺炎。
據後來男主回憶,起因可能是上周搬家,和隔壁小孩兒一起搭了次電梯,那孩子幼兒園有好幾個得的,加上劇組之前通宵趕進度,免疫力降低,就不幸中招了。
又因為之前和女主有幾場吻戲,接觸過于密切,才導緻女主也被傳染。
不管什麼原因,反正這倆主演現在臉腫得像開了搞笑特效,隻能回去隔離了,而配角又幾乎沒有單獨鏡頭戲份,整個劇組被搞到停滞狀态。
等,是等不了的,平台周日還要播呢。
本來熱度就沒有,原定十集的劇再斷更,不如不拍。
昨天缺個男主就夠要命的,今天男女主雙失,編劇逼急了,無奈地使出了個回憶殺,臨時加了一集女主畫外音解釋與前男友分手原因的戲份。
這一集主要講女主前男友是個妹控,去哪兒都帶着他妹,倆人因為這個無處不在的親妹妹,才不歡而散。
敲定劇情後,又到了物色演員的環節。
不是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選,隻是制作周期并不允許,能馬上進入狀況,外型适配,并且能迅速來組試戲的,坦白講,沒什麼選擇。
服化組有大姐跟導演提議,說:“要不讓您助理試試?”
導演其實也想過,陳蕭長得帥這件事兒,有眼睛就知道,但那小子成天吊兒郎當,站沒個站樣兒的行不行,會不會演戲,他沒底。
可是吧,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滿打滿算還有四天半,這還是算上後期的時間,死馬也得當活馬用了。
攝像指導在邊兒上也給導演寬心,“他挺上鏡的,叫來拍下先看看呢?”
酒店二樓會議室裡,唐淑晨正和各部門總監和指導協調編劇飛頁上的拍攝細節,對接工作特别繁瑣,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了還沒搞定的時候,一個電話進來,導演又叫她馬上去四樓會議室。
唐淑晨爬了兩層樓梯趕過去,一推門,就見偌大的房間裡,導演、制片、攝像指導、燈光指導以及服化組一衆人等全圍在裡面的工作台前。
她走過去,探脖子一瞧,鏡子前坐個帥哥。
哦,前男友吧,這麼快就找到演員了?還挺帥的,嗯,帥過頭了吧?隻拼臉的話,男主的飯碗估計端不穩了,行,有看頭,不錯不錯。嗯……就是吧,有一點不好……啧,怎麼像陳蕭呢……
“陳蕭!”
她這一嗓子沒摟住,所有人全回過頭來,見她一臉震驚,導演和攝像指導可樂了。
一看就選對人了,連她都沒認出來的話,可見前男友這個人物的定妝造型很成功啊,另一方面,也知道陳蕭這小子平時有多沒人樣兒了。
陳蕭站起來,走到大驚失色的唐淑晨跟前,完妝的他光鮮亮麗人模狗樣,頭發做過造型之後,更顯臉龐俊朗,輪廓深邃,眉目如畫,嘴巴上不知讓化妝師給塗了什麼,棱角分明又紅潤飽滿,好像剛含了顆冰塊。
他嘴角微微上揚,忽地笑起來,便似有星辰與春水照會,頓時映漾出一片盎然春色般的詩情畫意。
正驚歎于陳蕭精裝版的美貌及化妝師鬼斧神工的手藝,對面的大活人此刻擡起手來放在她腦後摸了摸,在唐淑晨一身雞皮疙瘩的情況下,開口說道:“妹妹,怎麼才來?中午想吃什麼?你跟哥哥說,哥哥都買給你好不好?”
唐淑晨一整個地鐵老人看手機,瞅着陳蕭對自己一臉寵溺有加的表情,心下作嘔,不禁腹诽:什麼玩意兒?哥們兒,你到底是誰啊?
“咔!”
導演在邊兒上了笑着直說“OK”,化妝師大姐拉唐淑晨到鏡子前,拿起噴霧就一頓操作,唐淑晨滿臉是水,眯着眼睛瞄一眼放晴的導演,又瞥一眼壞笑的陳蕭,完全搞不清狀況。
“趁着妝發,把詞兒背背,唐淑晨。”
“啊?啥詞兒啊,導演?”
導演沒跟她商量,直接任命說:“前男友妹妹,你來演。”
“哈?”
道具組忙着布置場景,為了體現前男友妹控的屬性,做了居住環境擺放大量兄妹合照的設計。
現拍要重做造型,有時間成本,得知陳蕭和唐淑晨是大學同學後,陳設組長就讓他倆發幾張以前合照過來直接用了。
唐淑晨手機裡沒有他倆單獨合影,陳蕭剛換手機沒兩天,原來那個半個月前出外景掉噴泉池子裡了還沒修好,他筆記本電腦裡倒是有,但在租的房子裡。
導演讓司機拿了陳蕭家鑰匙跑一趟,取過來的時候,導演正給他走戲呢,陳設組長張姐問陳蕭開機密碼,陳蕭隔着軌道說:“唐淑晨知道,就在桌面文件夾裡。”
候場的唐淑晨夾着幾頁台詞,敲了“tmdschool”回車,進入系統後,就看見桌面上唯一的一個五角星圖标。
兩年之前,她幫陳蕭發作業的時候就想點進去看看來着,礙于道德感過高,最終戰勝了好奇心,就沒點進去。
今天終于有機會假公濟私,對着命名為T的文件夾,她迫不及待敲了兩下。
彈出的窗口裡全是照片,劃了幾下,都是陳蕭的一些合影,有和同班同學的、師兄師姐的、宿舍兄弟的、她和南薇的……當時還以為T是白栀法文名Tonie的首字母,原來沒一張是關于人家的。
不僅有大學時候的,往下翻翻,竟然還有高中的,而且很多關于她的照片,她都沒看過。
有她課間擦黑闆的背影,掃分擔區的叉腰駝背,蹲花壇子裡除草的龇牙咧嘴,一放學就背上書包往外跑的殘影,津津樂道看着網淘雜志的迷妹樣子,做到難題緊鎖的眉頭,忘我啃着筆帽的門牙,還有課間趴桌子上打盹的側臉,睡醒後臉上壓的拉鎖印子……
這些醜照,拍了幹嘛?
唐淑晨一臉黑線,心裡咆哮:攢這麼多她的黑曆史,他到底有什麼企圖?
……單純為了好笑嗎?
拿她當娛樂項目是吧?
行,高三壓力大,看看勉強情有可原。
可他大學過得不要太舒服吧,怎麼還留着?
現在都畢業了,六七年前的東西,還要回味多少遍?笑點是有多低?
為什麼還不删!
……
難不成,像他前些天說的……真暗戀她?
……
切,拉倒吧。
他當時為了他那個校花女朋友,可是從年級前十掉到了一百名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