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全家福照片的狹長客廳裡。
圍滿了唐淑晨的姥姥小姨二大娘,姑姑嬸嬸三姨姥,姨父大爺大姨奶。
陳蕭和唐淑晨坐在沙發正中間,像被逼無奈開了新聞發布會的绯聞男女,沒精打采地回答了一大家子親戚整整一上午的提問。
“你倆到底幹的啥工作啊,一年不着家?”
大姨奶搖着扇子,車轱辘話繞了一小時,又繞到最開始,重新來了一遍。
“正經工作。”
唐淑晨打個哈欠,順手剝個荔枝,眼疾手快地塞大姨奶嘴裡。
明知故問:“甜吧?”
“哎,咳咳咳咳,你這孩子,我糖高!”
趁老太太起身去漱口吃藥,二大爺逮機會重提舊事。
“晨兒,上回過年的時候,不是說有個搞藝術的跟你走挺近嗎?處的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唐淑晨轉眼一記眼神殺甩向陳蕭。
陳蕭心領神會,馬上笑臉相迎,自己搞出來的事自己擺平,接過話說:“記錯了吧,二大爺,我倆學編導的,那不就是搞藝術的嘛,你肯定是聽岔了,過年的時候外面多吵吵啊。”
小姨不慣着他的油嘴滑舌,磕着瓜子搭腔。
“晨晨啊,聽姨的,管他搞什麼的,隻要遵紀守法,多處幾個先預備着,省的越往後越遇不到喜歡的,現在連小學生都會魚塘管理了,何況你們二十多歲的,是吧小陳?我看你這面相比我外甥女開竅早,你多開導開導她。”
“啊,那個,小姨啊我倆小學畢業都十多年了,也别跟後浪學了吧,”陳蕭一改剛才附和模式,開口閉口,“我是支持唐淑晨先搞事業的,戀愛腦算什麼女中豪傑,男人多了隻會影響她拔刀的速度。”
“女孩子無依無靠的,在外面闖蕩多辛苦啊,尤其你們這個行業,太累人了,我也支持晨晨多處幾個,萬一遇到什麼事,也有人搭把手啊。”嬸嬸幫小姨敲邊鼓。
“外邊認識的那些能靠譜麼,”陳蕭給嬸嬸續了茶水,“現在的社會新聞可比恐怖片還誇張呢,再說,不是有我嘛,我倆同公司又做一個項目,目标一緻,團結友愛互相幫助,沒問題的。”
“你靠譜啊小陳?”姥姥吃着豌豆黃接話,“你演那個什麼,什麼戀愛來的?”
唉,又忘了。
“《驚人的戀愛》。”陳蕭耐着性子,乖巧地給她姥姥遞了一張紙巾。
“啊,對,我也看不懂啊,小陳呀,你咋還演戲去了呢?”
陳蕭想着再說一遍吧。
姥姥擦着嘴又說:“诶?剛才進門怎麼沒見你帶東西來啊?”
“啊,那個,”陳蕭苦笑,降低了音量,“唐淑晨不讓我帶啊,她說我雞賊,顯得她,啊——”
音量又上去了。
他張大嘴扭頭瞅她,唐淑晨挪開踩在陳蕭腳上的拖鞋,嗔怪地說:“他又忘了,姥姥,别看他年紀輕輕,記性不如您呢,總忘三忘四的,沒救了。”
陳蕭警惕地瞥唐淑晨一眼,跟她姥姥陪着笑臉,沒敢再吱聲。
“媽,你忘了?”這時,蘭曉燕端着果盤過來,笑呵呵地說,“上個月吃的燕窩,還有那個花膠、海參,就是小陳過年的時候寄來的。”
“是啊?”姥姥挑起眼皮,馬上高看他一眼,“謝謝你啊孩兒,有心了。”
陳蕭不好意思地搓手,被跟前蘭曉燕往手裡塞了一牙西瓜。
“可不嘛,”蘭曉燕抽一張紙巾擦着手,跟自己老媽說,“比你女婿強,一箱燕窩說了快兩年了,也沒兌現。”
唐季山任勞任怨在廚房洗菜、改刀、剃骨頭、收拾魚内髒,末了還挨一頓說,憤憤地冒出頭來,大老遠狠瞪了客廳裡的陳蕭一眼。
中午,開飯。
雞鴨魚肉、山珍海味、藥膳補品全部上桌。
蘭曉燕瞅着自己親閨女正在盛飯的小胳膊比跟前盤子裡的西芹都細,忍不住說:“姑娘,待會多吃點,瞧你瘦的,吹口氣兒都能飛了。”
“媽,你太誇張了,我又不是蒲公英。”
“來,多吃點肉。”
蘭曉燕給唐淑晨夾了一個大雞腿,然後,從唐季山筷子下搶過來另一個大雞腿放到陳蕭碗裡。
“小陳,你也多吃,這麼高大個兒單薄成片兒了,離老遠看還以為是竹竿兒呢。”
“謝謝蘭姨,”陳蕭笑笑,“我媽也這麼說我。”
“是吧,當媽的看不了自己孩子瘦骨嶙峋的,你們在外面工作為了上鏡故意弄瘦,我們管不了,離那麼遠也沒法管,但是回家來必須補上。”蘭曉燕又給陳蕭夾兩條裡脊肉,“能吃是福,别學網上有些小年輕的,為了美故意往病态餓自己,那都是想不開。”
“哈哈哈,”唐淑晨捧碗大笑,“媽你放心吧,他才不帶挨餓的,他為了多吃一個盒飯,恨不得看一晚上孫子兵法,成天跟導演鬥智鬥勇呢。”
“你們導演那麼摳啊?你不是說劇組盒飯随便吃嗎?”
“我們是随便,他這不走到幕前了麼。”
“真可憐……小陳啊,咱不用這個小碗了,姨給你換個大海碗去!”
大海碗裡盛滿色澤金黃、紅油赤醬的東坡肉,顫顫巍巍地被端上玻璃轉盤,杯碗盤碟窸窣碰撞的嘈雜環境裡,随着視野擡高,各式美味佳肴映入眼簾……
一模一樣的數十張紅布大圓桌擺滿了鋪着暗紅色複古花紋地毯的酒店宴會廳,大屏幕輪番播放着應景的喜慶音樂,上方拉了一條帶劇組名稱的紅色橫幅。開機宴現場,座無虛席,熱鬧非常。
演員組那桌,一個異類正埋首碗筷間,生猛地炫着第三碗白米飯,配着叉燒和五花肉,每一口都如餓狼撲食,毫無形象的大快朵頤。
旁邊兩個男演員每吃一口菜都要先在碗裡涮兩遍茶水,與他形成鮮明對比。陳蕭壓根兒不在乎,未來三個月裡的最後一頓高油高碳水,再不多炫點,下一頓就得等國慶以後了。
開機宴結束,回酒店休息。
早上劇組統一辦理的入住,很多東西還沒整理,唐淑晨拎着餐後水果在門口刷房卡,正面反面地刷了幾個來回,都沒反應。
鼓搗一會兒,室友回來,用副卡試了幾次,還是打不開。
唐淑晨打電話找前台處理,在隔壁同事房間坐着等了半天,才來個維修師傅。
修了二十分鐘,拿個尺寸明顯不對勁的螺絲刀,對着門鎖擰啊擰的,結果,鎖掉下來了。
本來是打不開的,現在好了,完全不用擔心,因為關不上了。
師傅撿起地上的門鎖,放在原來的位置比劃了幾下,灰溜溜走了,臨走說是去庫房找個備用的換上。
唐淑晨餐後水果都消化沒了,開始琢磨晚上吃點啥的時候,維修師傅來個電話,說庫房沒有存貨,得打電話去酒店總部訂購,預計一周能發過來。
唐淑晨懶得跟他掰扯,找前台換房間,卻被告知客滿。
雖然她确實沒什麼值錢的家當,也沒多少時間睡覺,但好歹是個女的,要求一個能關上的門,很過分嗎?
晚上到了飯點,陳蕭溜達過來想看她吃啥外賣呢,下了樓剛轉進走廊,就瞧見一個中年男子蹲在唐淑晨門口叮叮哐哐地敲門。
到了跟前,了解了原委,進屋看了會兒熱鬧,随便點了餐。
等外賣送來,那師傅攥個螺絲刀還在吭哧吭哧地擰啊擰。
陳蕭飯吃一半了,師傅終于擰完,一起身,露出作業成果,直接驚呆唐淑晨。
給換了個老式不鏽鋼球形鎖,用鑰匙開門的那種。
維修師傅生動地诠釋完“職場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和“上班糊弄學”之後,終于,愉快地哼着歌,小跑着下班回家了。
陳蕭端着盒飯,站門口握着把手晃了晃,一口飯差點噴出來。
“就這?”他哈哈哈笑兩聲,“還不如綁個鞋帶結實呢。”
唐淑晨扶着腦門,撥了酒店前台座機,還沒接通,陳蕭走過來一把按了挂機鍵。
“别折騰了,”他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房卡放到桌上,“我跟你換,你和你室友去樓上住,我住這屋,整好我行李箱還沒打開呢。”
幫着搬東西換完房間,陳蕭拉着自己輕飄飄的小箱子下樓了。
室友扒在門框邊,望着陳蕭消失在走廊盡頭的高大身影,感歎道:“真潇灑,還紳士,又是被陳哥圈粉的一天!”
唐淑晨笑笑,從行李箱裡拿出充電器,給手機連上電。
一擡頭,啵唧一聲,她的臉頰被跳過來的室友親了一口。
這個女孩子就是上一季開機儀式上拿自己平闆電腦代替烤乳豬的美術組置景老幺。
“陳哥的光也是跟妹姐沾的,愛你哦,嘻嘻,我先用浴室喽。”
“你先你先。”
唐淑晨看着她活蹦亂跳的背影,也感歎:這才畢業一年,她和陳蕭兩個清澈的大學生就混成了某姐和某哥,特别是在這個對年齡尤其敏感的行業,真是不習慣。
第二天,上午。
《驚人的戀愛》攝制組全體同仁集結于國内知名影視基地某園區,随着導演和攝像指導一同将覆蓋在攝像機上的紅布掀開,開機儀式禮畢,第三季拍攝工作正式開啟。
本季不再沿用随拍随播制作模式,由于制作成本翻番,超長待機趕播出進度的攝制壓力稍有緩解,但搶景的情況仍是常态,畢竟是影視基地,全國劇組密度最高的地方,路上随便拉一個人問路都可能是某個攝制組的演員副導演。
趕上暑假,不光劇組多,遊客比工作人員還多,圍觀群衆和導遊的大喇叭不僅嚴重影響同期收音,有時候還幹擾演員表演。
方京夢穿着仙氣飄飄的白色連衣裙和陳蕭拖着手從公園路過,在大榕樹下說情話台詞的時候,總有尖叫聲從四周傳來,時不時夾雜兩聲破音的嘶吼,搞得她一分鐘的台詞NG了七次,後來幹脆一張嘴就期待着破音出現,但出于演員的職業素養,跟陳蕭兩個大眼瞪小眼地比賽憋着,最後還是笑場了。
休息間隙,旅遊團換了兩撥,場景圍欄外又冒出來好多站姐,端着拍動物世界用的那種鏡頭全副武裝猛按一通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