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爸爸的手,力氣很大,指尖都泛白。
馮老師一愣。
馮又又不聲也不響,濃密的眼睫毛輕落,擋住了眼神光。
“又又?”
馮老師和陸允兩人都叫她名字。
馮又又誰也不理,進入了一種隔絕外界的執拗狀态,隻管拉着她爸爸往裡走。
阻止聲裡,她擰開内側門——
周佳佳果然沒休息,她半躺半坐,面色蒼白,正在就着護工的手喝粥。
她有些詫異的看向二人。
馮又又走到她面前,在挨着床的地方停下。
兩張極其相似的臉,近距離放在一起,五官沒有一處是不同的,唯有眉眼揚起的細小弧度、頭發長短等細微處,區分出了兩個截然相反的靈魂。
“爸爸,來看你,”馮又又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蹦,“他擔心你。”
“你,和他,說說話。”
陸允快步跟了進來,他本來就為今天的事窩火,沒有控制力度,一把揪住了馮又又的手:“馮又又,你妹妹現在不舒服——”
馮又又踉跄一步,擡起眼睛盯着他。
陸允一愣。
那眼睛黑漆漆的,嘴唇抿的發白,大冬天,她鬓角的頭發卻全濕了,緊緊着,黑與白的對比,有些觸目驚心。
他手松開。
他知道妻子這個雙胞胎姐妹有點心理病,頓時心下微驚。
“陸允,”周佳佳低聲說,“你出去,準備一間房間給我爸。”
陸允眉頭緊貼,沒再說什麼,點頭出去。
留下雙胞胎姐妹,彼此看着對方,片刻後,都移開了眼睛。
馮又又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的手機屏幕摔碎了,隻能用側鍵來接。
她挂掉電話:“我有事,去公司,明天再來。”
馮老師吃驚:“現在去公司?”
他遲疑:“又又……”
“好,”佳佳卻說,“走前先幫我去保溫箱看寶寶,我還沒看過。”
沉默片刻,馮又又點頭。
她轉身出去。
……
賀不疑将車停在住院部樓下,等了二十來分鐘,沒看到馮又又。
他下了車,坐電梯上産科樓層,在走廊看見馮又又。
馮又又端正、筆直的坐在長椅上,雙眼放空,像個假人似的。
她坐姿奇怪,路過的人不免都多看兩眼。
賀不疑疾步過去,在她面前半蹲:“馮又又?”
叫了兩三聲,把馮又又的魂給叫了回來,她雙眼聚焦,茫然無辜的瞧着賀不疑。
過了會兒才說:“對不起,我忘記你在等我了。”
賀不疑皺了皺眉,用手背試了試她額頭,“我剛好有事,才到。你坐在這裡做什麼?”
對面是nicu,馮又又剛看完,在發呆。
她說:“我妹妹生了一對雙胞胎。”
她笨拙的用雙手比了比,小小的,這麼長,像兩個大大的紅蘿蔔。
明明是早産兒,但五官很清晰,特别特别的像她們兩個。
賀不疑道:“怎麼這麼突然,發生了什麼事?”
馮又又出神。
太亂了,不知道從何說起。
舅舅一家找到馮老師,說自家孩子需要上學,想請幫忙在馮老師家的居住證上落個名字,蹭個學區。
上學是九月份的事情,如何考慮的這麼早?其實應該是聽到了拆遷的風聲,落個名字,能分一份拆遷款。
但舅舅也不明說,還搬出去世的周女士來,弄得馮老師左右為難。
周佳佳不知道從哪聽到的消息,第一時間挺着大肚子回到老家,她怒氣沖沖,罵着貪得無厭的舅舅,軟弱可欺的爸爸,她氣上了頭,提前生産。
賀不疑聽得皺眉頭:“現在都平安嗎?”
馮又又點點頭。
三十一周的雙胞胎,比預計剖腹的時間提前了兩周,才三斤,所幸身體健康。
在保溫箱裡,小胡蘿蔔閉着眼睛,小手張了又合,去摸旁邊的另一隻小胡蘿蔔。
“那很好,她們會好好長大。”
“……嗯。”
一滴水花毫無預兆的滴落在賀不疑的手背。
賀不疑眉心一跳。
他擡眼,見馮又又眼眶發紅,小臉卻是雪白,毫無血色。
考究的西裝袖口摩擦她烏黑的鬓發,賀不疑用拇指揩去她眼尾的瑩光,溫熱的手掌托着她的臉頰。
他以低沉溫和的語調說:
“她們會好好長大,父母恩愛,家庭健全。”
而她們兩個,也已經很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