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作聲。
空調溫度剛剛調高,殘留在室内的冷空氣被中和,溫度和濕度好像一并升高了,作用在他們之間,襯着這陣微妙的氣氛,好像倆人真有了點兒什麼事似的。
下一秒,晏在舒坐下去了,孟揭也自然地把手往回收,仍舊擱膝蓋上,沒人對剛剛那一卡頓發表看法。對,晏在舒甯可相信孟揭神經抽搐,都比他想摸一把她的頭發絲兒要來得靠譜。
她磕出藥來,和水吞了。
孟揭說,“等半小時。”
這是避免産生什麼藥物過敏反應。孟揭做事謹慎,老爺子一個電話殺到他這來,要他給室友施以力所能及的幫助,他來了,看着她把藥吃了,半小時後沒有出現不良反應,行,因為照顧病人産生的即時責任也就卸下去了,他就會走。
之後雙方仍舊橋歸橋,路歸路。
多的半點不做。
晏在舒明白這點,自己從卧室拿出平闆和鍵盤,坐在茶幾前看老徐布置的作業。
孟揭坐她斜對角沙發,肘撐着膝,也用手機處理郵件,他敲字速度很快,内容也很簡短,四五分鐘就回完了工作内容,于是開始翻手機軟件,點開了一個遊戲。
一時之間,房間裡隻剩下敲鍵盤的聲音,聲音很輕,富有規律。
嗒嗒,嗒嗒。
織毛衣一樣,把晏在舒略顯沉悶的呼吸聲,和孟揭的絞織在一起,随着敲擊速度的加快而裹得更加緊密,晏在舒不喜歡這種安靜,安靜會讓任何接觸都變得微妙。
眼神隻是自然地掃過對方,就像在刻意關注。
耳朵無法控制地會收聽到對方的動靜,譬如呼吸,譬如吞咽,譬如改變姿勢時細微的衣飾磨動,那些聲音沒禮貌,沿着耳朵淨往心口裡鑽。
确實得承認,他們對對方的排斥,在某種程度上,其實是加劇了對對方的關注。
她知道孟揭也不喜歡,他們都在忍。
生忍。
***
身體和心理雙重壓力讓晏在舒變得煩躁,注意力在散,老徐留的一道課題愣是算不明白,她面上沒什麼,但情緒确實在長時間的停頓和空懸裡表現出來了,孟揭撩眼皮,往她看一眼。
“拉普拉斯變換,你學過的吧。”
說出口的時候,腦子慢半拍,在孟揭看她第二眼的時候,反應過來了,可箭已出弦沒得回轉,于是幹脆一把将電腦轉過去,說,“這題。”
孟揭是有點意外的,他看了眼題,先問了句:“多久了?”
晏在舒看眼手表:“十二分鐘。”
他這才開始拿筆,有要解題的樣子。
晏在舒麻溜地坐過去,點兒都不擰巴,論起物理和數學這倆領域的專業性,這方圓10公裡,她找不到比孟揭更專精的。
晏在舒修了物理,加上晏爸爸打小耳濡目染,自認物理基礎打得可以,但孟揭的思維太跳了,知識面還廣,幾乎每個要點都隻提一嘴,然後迅速切換。
比起教學,更像是在演示自己的解題思路,晏在舒其實很驚豔,因為孟揭的闡述簡潔、精準、高效,一點兒都不向下兼容,帶着股聽得懂就聽,聽不懂關我屁事的态度,偏偏天花闆級别的專業性擺在那裡,讓人一邊不爽,一邊求知欲大滿足,兩種情緒互相拉扯,然而這時,藥效上來了。
昏沉的感覺是一記悶棍,往她腦子裡打進幾萬隻手,再轟轟烈烈地擺起了擂台,晏在舒捏着鼻梁,心覺不妙。
在第三道步驟列出來的時候,她摁住筆尖:“講慢點。”
孟揭頓手,被打斷的滋味很不爽,往前翻了一頁:“哪裡聽不懂?”
晏在舒搓一把眼睛,直勾勾看他:“剛吃了藥,很困啊。”
很困啊。
困啊。
那話裡帶着濃重的鼻音,尾調長,變做了一把岔了尾巴的小刷子,千絲萬縷地冒出絲來,再攢成鈎子,一下下往孟揭心口戳。
比剛剛頭發絲掃過膝蓋的感覺更……難以言說。
而晏在舒講第一句的時候意識到嗓子啞了,第二句話是被釣出來的,出口後,餘音還在腦子裡回繞,表情有點僵的。
這會兒又沒人講話了。
空調一定是開太高,溫度回升很快,在沉默的對視間把距離拉近,他們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點燥熱,台燈的光影打在孟揭肩膀,那陰影斜鋪,在晏在舒手邊淡而暧昧地揮出去。
詭異的氣氛又殺回來了,這是今晚第二次。
某種情緒撕扯着兩人,試圖打破他們之間透明卻牢固的壁壘,當然,晏在舒并不覺得是内在感情驅動,而是這燈光、這溫度,甚至是一呼一吸營造出來的錯覺。
深夜,生病,共處一室,近距離對視,這些詞實在是自帶暧昧屬性,導緻明明雙方都避之不及,注意力卻仍舊不聽話地朝對方跑。
越抗拒,越容易進入自證陷阱。
嗡一聲,手機震動,二十分鐘到了。
晏在舒松開手,借着喝水的動作,驅散這一刻萦繞的……管他什麼氣氛,而孟揭難得的沒有嗆她,隻是安靜在平闆上寫着步驟,片刻後,把平闆轉回去給她,指頭扣一下屏幕,撂下句殺傷力很強的話。
“聽不懂可以講,不用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