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或許應該說,除了周顯平以外的所有人都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
那就是陸筝的父母不願意讓她進國家隊。
許多人認為陸筝既然出來打球,還到處參加比賽,必定得到了家人的支持,但隻有周顯平知道陸父陸母的真實想法。
陸筝喜歡乒乓球,那就去打,這個可以。父母不指望她考985名校,得過且過就行,所以同意她跟着周顯平學球,同意她進市隊。
可是國家隊不一樣。
進入國家隊,陸筝會住進運動員公寓接受統一管理,訓練會成為她的日常,密集的比賽也逃脫不了。而且每個大賽前還要進行封閉訓練,全身心投入為國争光的行列,不像在市隊那樣能正常上學,時間自由。
總而言之,陸父陸母的想法就是,陸筝明明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選擇,什麼要在乒乓球這條路上走到黑呢?本來打乒乓球就是一時興起。
雖然為國争光是一件偉大的事,可人都是有私心的,自己的女兒自己疼。
陸家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完全可以給陸筝鋪一條康莊大道。書香門第,大家閨秀,這才是該用來形容陸筝的詞。
所以,不論怎麼排都輪不上讓她去打職業這個選項。
帶陸筝去金陵時周顯平就預料到可能會有這樣的情況,但他一時想不到該怎麼勸說陸父陸母。之前那套肯定是不管用的,道德綁架又手段低劣,關鍵是人家也不care這招。
林立骅都親自上門拜訪了,陸父陸母仍舊沒松口,期間陸筝一直沒有發表意見,每次談話都隻是在邊上靜靜坐着。
進國家隊這事僵持了約一個星期。
“折騰這麼些天了,你怎麼想的?”鐘儀琳把果盤放到茶幾上,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陸筝。
陸筝父母這關她不好說什麼,雖然林立骅也找過她,想讓她試着勸勸陸家人,但被她一口回絕了。
首先這是人家的家事,其次,她并不想指點陸筝的人生。
想過怎樣的生活,想成為怎樣的人,那是陸筝的自由。
不過該關心還是會關心的,這個節骨眼陸筝主動跑來她家,肯定不是一時興起。
陸筝沒回答,拿起蘋果就啃了起來:“琳姐,其實我來是想跟你借個東西。”
從鐘儀琳家離開後,陸筝徑直去了龍潭公園,熟悉的長椅上坐着一個熟悉的人。
“筝筝!”李喻手裡拿着一罐可樂,遠遠看見陸筝後朝她招手。
陸筝小跑過去坐下,接過李喻給她買的果汁:“你白回來了。”
兩人上次見面還是剛立秋的時候,李喻曬得像個黑猴,現在入冬了,他白皙了不少。
“你也長高了一點。”
陸筝已經到了蹿身高的時期,個頭即将突破一米六,在同齡人中算高個子。
閑聊過後兩人如出一轍地靠在椅背上,就這麼懶洋洋幹坐着。
八個乒乓球台有一半空着,打球的人有老有少。
其中一個球台似乎是一對父女,小姑娘沒接到球,哼哼唧唧向父親撒嬌賣萌,嚷嚷着那球不算。
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陸筝想到了自己和李喻,眼裡溢出淺淺的笑意:“差一點,我就不想打球了。”
“就差一點點。”
如果沒有遇到李喻,恐怕她早就對乒乓球失去了興趣,也不會被周顯平發掘,不會走到今天。
李喻撇過頭看她,見她還在望着球場,也笑着回道:“所以是老天爺在告訴你,這就是你的,就該是你的。”
陸筝一口把剩下的果汁悶了,擦擦嘴站起來:“李指導,打一場嗎?”
聽到這個稱呼,李喻愣了下,轉瞬笑道:“好啊!”
在陸筝心中,是李喻拉着她繼續走在乒乓球這條路上,把她交到周顯平手裡。雖然平常都是喻哥喻哥的叫,但實際上她一直把李喻當作自己的老師,第一個老師。
李喻沒有問陸筝今天約見的原因,陸筝給他發消息,他就來了。
他看得出來陸筝有些煩擾,可也感受到她并不需要開解,她早就有了決定。
公園局散場後,家庭局拉開帷幕。
陸筝坐在沙發的單人座上,雙手插在上衣兜裡,背挺得筆直。
“爸爸媽媽,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打球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是消遣嗎?還是任務?拿着球拍站在賽場時,我在想什麼呢?”
“我很認真思考過,然後得出了答案。”
陸筝頓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繼續說道。
“我喜歡赢球那一瞬間帶給我的成就感,喜歡被挫敗後重新拿回分數的快感,喜歡關心我的人臉上裝着滿滿的驕傲。”
“每次我得分,周指導為我鼓掌,為我呐喊,我會不自覺回笑着回應他。嘴角比腦子快,就這麼揚上去了。我應當是開心的,享受的。”
“我問自己,如果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是這樣的生活,你願意嗎?”
陸遠鳴靜靜的聽着,手指在膝蓋上沒有節奏地輕輕敲打。
沈聽筠閉了眼眸,微微歎了口氣,幾不可聞。
“好像…也還不錯。”陸筝笑了。
插在衣兜裡的手終于得到釋放,她掏出一塊金牌放在茶幾上。
那是2008年京市奧運會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