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骅的兩個問題都觸及了陸筝的知識盲區,她拘謹地坐在辦公室一角的沙發上,大大的眼睛裝着大大的疑惑,非常誠實地搖搖頭。
“不要每次開局都先試探對手。”
“比賽開始了,每一球都很關鍵,不能因為不了解對手你就束手束腳。”
“直接打,你要知道你是能打的。”
陸筝最大的問題就是太謹慎。她不願意冒險,總是要摸清楚對手到底有幾斤幾兩才肯拼勁。
林立骅壓着情緒苦口婆心的跟陸筝分析問題,不是孩子不好,而是孩子不知道自己很好,這才氣人啊。
首先,陸筝對自己沒有清晰的認知。在沒有感受對手實力的情況下,她不敢貿然出手,然而以她現在的水準,能對她構成威脅的對手屈指可數,可她偏偏就是放不開手腳,非要等自己吃夠了虧,知道對手的優勢和劣勢,才大刀闊斧的開幹。
當然,了解對手的打法特點後針對性壓制的策略是沒問題的,可不是她這麼個方式方法。
打個比方,她明明可以直接KO對手,可就是要讓人家打她幾巴掌,知道人家到底有多大力氣才肯回擊。即便對手是硬茬,人家打她她應該打回去,在這個互毆的過程中收集數據,雙方都挂彩也是在摸底,怎麼着也得拉上對手一起疼,而不是被動挨打再反擊。
她如果真的不行,也不會在挨完打後還能扭轉乾坤,所以她是行而不自知。
“你打三大賽的時候也要先送一局嗎?要是一局不夠,你還是心裡沒底,那送兩局?然後讓二追四嗎?”說到局數時,林立骅的手指戳在桌面上,在辦公室發出沉悶的響聲:“你就這麼自信自己能追得回來?”
雖然陸筝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也沒有出過什麼事,但林立骅希望她明白,未來她代表國家出戰,分分必争。也許打到後期可以放幾個球,可那是在局勢已經明朗的情況下,而不是開局。
競技體育沒有必然,結果沒出來前什麼都是虛的,每一分都很重要,特别是前期。
陸筝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注視着林立骅。
在對方說話時眼神不要四處亂瞟,即便是在挨訓,這是陸筝的禮貌和尊重,不過有時候會有反效果。
小時候陸筝做錯了事,陸遠鳴教育她時,她也是昂着腦袋挨罵,根本不帶逃避眼神的。陸遠鳴知道女兒是什麼德行,可不知道的人都會以為陸筝不服氣,以為她不認為自己有錯,所以才能坦然直視人,因此每次陸遠鳴和沈聽筠批評陸筝時都讓她面壁思過,好歹有點被罵的樣子。
林立骅止住了聲音,看着陸筝清亮的眸子頓時覺得有些洩力,仿佛是他強制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注意事項,讓那張紙看着更加正式。
可又不能說陸筝真的什麼都不懂,不懂的話怎麼打進國家隊,不懂的話怎麼說服父母改變想法,這也是她身上矛盾的點。似懂非懂,讓人看不明白,你以為她不知道,其實她知道,你以為她知道,可她又真的不知道……
辦公室安靜下來,陸筝垂下眼睫,有些沉悶的輕聲說:“林指導,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其實我不是自信,是因為沒有自信。”
聽到這句,林立骅神情一頓。
“大家都是從小學球,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我才打多久呀,而且我也不夠努力。”
正如林立骅猜測的那樣,陸筝的自我認知有點問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她潛意識裡總覺得自己打球靠的是運氣,自信試探的外衣下包裹着不自信的心,因為不自信,所以才畏首畏尾。
她不是怕輸,隻是單純覺得自己不夠好,不夠優秀,這種自我否定的聲音不斷在她耳邊回響,讓她無法自信地展示自己。哪怕所有人都說她很有天賦,對她抱有十二萬分的期待,可她自己很怵,隻是藏得很好而已,天賦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讓她很沒安全感。她覺得自己沒有一個逐漸積累的過程,腳下踩的路不夠實,一不小心就會四分五裂。
“不是這樣想的陸筝。”林立骅明白她的症結所在了。
“有些事就是沒有道理可言。比如牙買加的博爾特,100米跑出了9.69秒,他的身高和臂展比例很出色,跟腱長度達到了42厘米,擁有超長的步幅,步頻也很高,這些條件不是所有人都能達到的。可能有人達到其中一項或者兩項,但沒有人像他那樣,或者超越他,所以隻有一個博爾特。”
“那你為什麼不能是乒乓球運動的博爾特呢?”
“你赢的每一場球都是因為你足夠強,就算摸底也不是誰都能摸清楚的不是嗎?你能快速反應,能精準打擊,這也是實力。”
為了方便陸筝理解,林立骅用田徑運動的标杆人物舉例,希望陸筝能夠明白自己的與衆不同。起步晚又怎麼樣呢?她的cpu就是強悍,就是一騎絕塵。再說了,她訓練的時候從沒偷懶,即便強度加大累的半死不活也沒有抱怨過,“努力”一詞本來就沒有準确的定量。
難道學生一定要通宵不睡學習才能考出好成績嗎?所以說有些東西不能按常規解釋。
唉,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偏偏她自己不明白,真是拿她沒辦法。
林立骅走到陸筝身邊,撫了撫她的發頂,心情有些複雜。
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想法,看着挺樂呵的孩子,原來一直在自己犯軸呢。
進入國家隊以後,對手的實力一個比一個強,陸筝試探的習慣也就越來越明顯,也許從前隻是丢幾個球,還是有來有回那種,可今天上午丢了一局,林立骅坐不住了。
說起來陸筝唯一一次直接互毆是和鐘承翊打的那一局,丢了第一球後她立刻就使出渾身解數去打,也許是因為覺得沒有試探的必要性了,她知道對面不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