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放在以前,他一定會義正嚴辭地向皇上說明自己的發現,即使被駁斥也不會放棄,可是如今卻不一樣了,他有了家室,便是有了軟肋,不得不多考慮一層,不能隻想着自己一個人了。
他現在等同于在歐陽明允門下做事,若是就這樣舉報他,天下皆知,難保不會落下一個刻薄恩師,不知感恩的名聲。
在如今的時代,若是舉報上司會被視作不忠或叛逆,也會受到十分嚴厲的懲罰,輕則免官流放,重則命喪黃泉。
汪常青甚至想到了匿名舉報的方法,可是本朝中,匿名舉報都是嚴重的違法行為。
根據《大明律》,凡投匿名文書告言人罪者,将受到絞刑的處罰,而收到匿名舉報信者,應該立即銷毀,否則會受到杖八十的處罰,若是匿名舉報信送入官府,那麼收信者會受到杖一百的處罰。
最主要的是,被舉報人不會受到一丁點的處罰。
這一規定主要是為了杜絕奸邪,因為匿名舉報者會使他人陷入刑罰,自己卻免于牽連,上位者認為如此做事,其心陰惡可誅,理應處死,而不好的影響卻是,這樣做會堵住悠悠之口,讓不平之事不能得到申冤。
所以隻能權衡利弊了。
權衡利弊……
這四個字本不該是正直之士所考慮的,他的授業恩師趙夫子一直跟他說,孟子曰:“君子者,權重者不媚之,勢盛者不附之;傾城者不奉之,貌惡者不諱之;強者不畏之,弱者不欺之;從善者友之,好惡者棄之;長則尊之,幼則庇之。”
他以前疏朗曠達,隻是将全部心思放在讀書上,雖做好了宦海沉浮的準備,卻沒想到選擇來得這麼快,好像如撲面打來的浪花,突如其來一般。
這時,銀鈴般的笑聲從遠處傳來,徐芃敏一身鵝黃的馬面裙,裙子上綴着燈籠紋圖案,顯得既流光溢彩又端莊華麗。
她正在和吉祥說話,粉唇一張一翕的,眼眸生動而英氣,穿過小橋流水的畫廊,來到了書房。
汪常青起身相迎,徐芃敏忙挽住他的手臂,笑着說:“相公,今日忙嗎?”
汪常青也回以微笑道:“還好。”
他看到她額頭有些汗,便拿起帕子給她擦了擦,說:“今日還開心麼?”
“當然,早上去和婆婆說了好一會兒話,婆婆還說我是她的開心果,專門逗她開心的,下午呢,去和朋友們騎馬,隻是她們都是初學,所以不太熟練,我便騎得慢了點,為了等她們,不過後來她們就騎得很快了,我還和她們比賽了呢。”
“開心就好。”汪常青說,又問她:“餓了嗎?”
徐芃敏摸摸肚皮:“本來不覺得餓,你一說倒覺得有些餓了呢,我們要不吃飯吧?”
“好,我這就讓小厮們上菜。”汪常青溫潤道。
徐芃敏挽着汪常青一同到廳堂,席間,汪常青問徐芃敏:“敏敏,若是我因為仗義執言而牽連上禍事,你會怪我嗎?”
徐芃敏擡頭:“怎麼這麼問?”眸子似乎有些驚訝。
“沒什麼,隻是随便問問,總覺得做官就像行船,大風大浪令人猝不及防,洪武年間解缙中了進士,還在永樂時主修了《永樂大典》,甚至成為了内閣首輔,可是結局呢,卻是因為“無人臣禮”的罪名被拷打,最後竟被灌醉後埋入雪中而亡。”
徐芃敏靜靜地聽着他的話,适時地點點頭。
“我一直都在想,解缙如果知道自己最後的結局是那樣,當初還會選擇入朝為官嗎?”
汪常青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可是,解缙已經死了,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徐芃敏歎了口氣,握住他的手,道:“相公,何必如此悲觀呢?無論如何,風風雨雨,我都會陪你一起走下去。”
汪常青心下感動,看着妻子的眸子,鄭重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