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頌一說話時的語氣很平靜。
這是封言舟第一次,沒從這人的話中感覺到刺。
他有些詫異,卻又在對上舒頌一目光的瞬間挪開視線,看向别處。
心底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酸楚又因此翻上來了。
他皺起眉頭,看向别處,很用力地抿了下唇。抿完眉頭皺得更緊了。
“上一個在我面前哭的人還是KK8歲的妹妹。”舒頌一冷不丁說。
封言舟都快蓄積到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頓時憋回去了。
他闆起臉回頭,瞪着站在自己身旁間隔一米的人:“你講話這麼讨厭,他妹不哭才怪。”
“她是因為KK不小心把我送她的棒棒糖吃了才哭的,”舒頌一淡淡解釋道,“KK妹妹很喜歡我。”
“沒人想知道你昨晚做的什麼夢。”封言舟根本不信。
“也沒人想看你哭。”舒頌一說,“話說出來才能解決情緒不是嗎?”
“跟你沒關系。”封言舟的語氣硬邦邦的,他想到什麼,又道,“為什麼最近我每次來醫院都會碰到你啊?”
舒頌一學他:“跟你沒關系。”
封言舟閉嘴,徹底懶得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一直沉默着到網約車來,沉默着回到基地,沉默着各自上機,沉默着打完訓練賽。
然後沉默着被老馬又訓斥一通。
“說一百遍也學不會一起和平地好好走下路是吧?!”怒氣沖天的老馬把寫滿BP思路的筆記本往桌面上狠狠一摔,“事不過三,我警告你倆啊,這個問題要是下次訓練賽再出現,你倆都滾去打替補!别上場了!下路這種狀态上也是輸!”
訓完他便氣呼呼地離開。
一直坐在邊上旁聽的偉哥目光掃過低着腦袋的下路二人,沉沉歎了口氣,推門出去追老馬了。
封言舟其實并不想把事情鬧成這樣的。
可他也實在調動不了多餘的情緒去應付舒頌一了。
抓起桌上手機和起身的動靜率先打破訓練室内的低氣壓,封言舟目不斜視地走出去,打算再次到基地門口吹冷風冷靜一下。
上海前不久才下過雨,近來天氣又寒冷不少。月光都變得刺骨,夜風仿佛薄而鋒利的小刀,刮過他赤裸裸的臉龐。
封言舟低頭翻出自己的銀行餘額,拿計算器大概算了一下。
算完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也不想哭的,可眼淚就是忍不住。那口歎出的氣仿佛擠到淚腺,滾燙的淚水順着兩頰流落,風一吹就冰了,幹在臉上,緊巴巴的。
為什麼錢和自尊不能同時擁有呢?為什麼想要把媽媽留在身邊就這麼難?
他沒有爸爸,可是他不想沒有媽媽。
周圍十分寂靜,吸鼻子的聲音便格外明顯,甚至能聽見遠處車水馬龍的嘈雜動靜。
少年都倔強,封言舟隻哭了一下,就沒再哭了。
他抹幹淨自己臉上的淚痕,剛起身站穩,就聽見背後傳來基地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回頭,便見那門口逆着光站着個單薄瘦削的人影。
是舒頌一。
封言舟又把頭低下了。
舒頌一是來找他的,他知道。但他此刻并不想見到這個人。
又或者說,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這個人。
不等對方開口說話,封言舟便低頭匆匆走過去,徑直與舒頌一擦肩而過。
他走得很快,甚至沒給舒頌一叫住他的機會,隻是兀自地往基地裡面走去,最後在訓練室的門外找到低頭在看手機的偉哥。
偉哥看到他,眉一挑:“怎麼沒跟舒頌一一起回來?”
“我有事想找你。”封言舟答非所問。
“什麼事?”偉哥聞言,将手機收進口袋裡,“我正好也想找你。”
封言舟卻沒有馬上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轉身向走廊的更深處走去。
偉哥便會意跟上。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小型的會議室,教練組平時讨論與分析戰術的時候會在這開會。此刻會議室黑着燈,沒有人在裡面。
封言舟拿手機打着手電走進去,他也不開燈,等偉哥到自己身後站定後回頭,便直奔主題道:“工資,可以預支一點嗎?”
“嗯?”偉哥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喔,可以是可以。你錢又不夠用了?”
封言舟沒說話,隻是看着他。
“對了,我要跟你說的事情也和錢有關系。去ASG談判的律師剛剛給我發來消息,那邊松口願意再給你賠付八萬元。你的意見如何?”偉哥說着,将口袋裡的手機又拿出來,打開微信送到封言舟面前示意給他看,并解釋道,“我們的律師說,這是雙方能接受并談到最合适的價格。”
聽着偉哥的話,封言舟垂眸掃了一眼那手機屏幕上顯示着的聊天記錄,點點頭:“那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