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陣陣，殿中一衆僧人閱經聲不絕，一個小小的僧人坐在最後排，一知半解的跟着念晦澀拗口的經文，說兩句錯一句，一旁的老僧聽得直搖頭。

伸手在他面前的經書上點了點，“‘梵’讀錯了。”

小僧乖巧點點頭，左右摸摸從地上撿起來一塊碎石，在書上劃了幾道。

老僧拿過經書，随意一翻，“你這小孩，經書哪能這麼糟蹋啊，怎麼就急着在這一時，回去再用筆注解也不遲……”這話在看見前面密密麻麻的刻畫時噎住了，心想也不怪孩子，這麼多不認識的根本也記不住啊。

小僧又繼續跟着誦經，時不時低頭撇幾眼沒記住的，等誦經結束就跟着一起在殿中打坐，小腦袋在一衆人中顯得格外稚嫩，就像新剝了殼的雞蛋。

衆人沉默閉眼冥想，隻有他時不時偷偷睜眼偷看人群。

剛過立春，春意還不濃，瓦片上的殘雪好像剛融了不久，新枝綠葉醞釀着也沒冒頭，他從人群中向外張望，隻能看見大殿前的香爐中簇簇燃着的香和往來虔誠求佛的香客。

“……好無聊”，小和尚低頭直打瞌睡。

小和尚是去歲住持從山下帶回來的，據說是跟随流民逃難來的，住持打人群裡一眼就看見了他，小小一個團在角落睡覺，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頭發都打結黏成一縷縷狼狽至極。小孩似乎睡得不安穩，揉了揉眼睛醒了，注意到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和尚，沖他咧嘴一笑。

孩子雖然衣着破爛，卻眼神明亮，眸中光亮閃動，絲毫沒有失落。

天氣漸冷，看天仿佛晚上就會有一場大雪，這麼小的孩子露宿街頭的話，很可能會被凍死在今夜。

住持心生不忍，把他帶了回來，但孩子并不是自願皈依佛門，他這個年紀也不明白那些道理，于是住持給他賜名落塵，塵緣未盡，希望他循心而為。

落塵到了寺中每天跟着其他和尚誦經，學習打坐，但這個年紀的孩子終究是貪玩的，住持看着正偷偷睜眼打量香客的落塵，歎了口氣，心想等年歲好了，給他尋一個好的去處，過正常孩子一樣可以肆意玩耍的生活。

這時落塵察覺到身後被什麼拉動着，一回頭就看見一個身着鵝黃襦裙，外面套着嫩綠夾襖的小女孩。

女孩年紀約莫比他要小一點，頭發在兩邊束起小小的雙髻，用同樣顔色的發帶綁着，發髻上還戴着一朵小小的嫩黃色絨花。

見他回頭，小女孩甜甜笑了，撲到他懷裡咿呀含糊不清的叫着哥哥。

落塵一臉蒙的看着眼前話都說不明白的女孩，連推開都忘了，隻是任由她抱着，兩個奶團子一樣的小孩就這麼互相看着。

半晌落塵才反應過來，試着輕推了她一下，女孩反而抱得更緊了，正好放棄随意她抱，“你是誰啊？”

小女孩沖他一笑，臉愈發圓滾，白白粉粉一團，就是不回答隻含含糊糊叫哥哥。

落塵闆着小臉，但行動卻認命的伸手拉着她，就這麼轉身蹭着坐回打坐的地方。

等到結束，周圍人都睜眼打算起身活動活動，才發現被小女孩壓着打坐半天的落塵。

身邊人都圍了上來，好奇的打量這個女孩，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肯定是誰家的孩子被拉下了。”

“這小孩還怪會偷懶，還找人抱着，哈哈哈。”

直到住持過來，衆人才安靜下來，住持看着抱着小女孩的落塵，伸手輕拍了下他的肩，“辛苦你了，給我吧。”

住持接過女孩，過程中女孩醒了，看見别人要抱她，小臉一皺直接哇一聲哭了出來，住持沒辦法隻能又遞給落塵。

這時女孩的哭聲引來的一個中年婦女，女人忙忙慌慌的跑過來，看機被抱在懷裡小臉睡得發紅的女孩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落落你怎麼這麼淘氣，一轉眼就從眼前跑了，讓娘好找啊！”

女人接過孩子，有些氣惱想要拍她，落塵擡起小手攔住，擡起頭認真道：“施主看在我幫你照看她的面子上，能不能不要打她。”

婦人看着眼前俊俏可愛的小和尚一闆一眼和她講條件，本身就沒剩下多少的氣直接消了，和衆人道了謝就抱着女孩離開了。

女孩趴在婦人懷裡，用小手扒着肩頭向身後的落塵張望，咿咿呀呀的笑。

……

幾年後，又是初春時節，清明已過柳枝上綴滿嫩黃微綠的芽，随風搖曳。

随風而動的不止柳枝，還有少女靈動的裙擺。

褪去冬日厚重的外袍，女孩身穿水碧色的春衣，衣袖上還繡着小小的迎春花，頭上也簪着剛折來的一小芽迎春。

女孩繞着矮牆來回踱步，眼睛不停上下看，比較着哪裡的磚石比較平整，哪塊地磚更容易攀爬，絲毫沒注意到身後有人悄悄靠近。

女孩選了一塊地方，挽起袖子就要翻身上去，“就你了！……啊！救唔……”

女孩眼睛撲閃着，長長的睫毛掃過手心，癢癢的。

“是我”，身後的人開口，聲音是少年特有的清朗。

女孩一下就認出來，停止了掙紮，蒙在眼睛上的手松開，女孩蹦跳着轉身撲向他。

“落塵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