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隻說一半便是彌天大謊,撒謊的機會來得突然,卻還在步彤意料之中。
旬山終于有了空閑,還沒來得及好好歇息,段禦清第一時間就把步彤帶了過去。
竹林深處,仙意超脫,恍若是藏在人間承載輪回的僻靜之地。
醫林該說平日裡常有人來往,可還是積年累月的安靜,來往人緘口不言,生怕壞了此番境地。
步彤到的時候,旬山就坐在醫林深處的石凳上,周圍弟子低頭忙碌,見到兩人也毫無反應,自顧自做好手中事。
步彤身着一襲白衣,站在翠綠竹林裡就是晃眼的透亮,旬山看見他,放下手中藥瓶:“過來吧。”
步彤和段禦清對視一眼,段禦清點頭,青年才揣着手走過去。
步彤不是歸靈宗弟子,雖說身為長公子的道侶,并未來得及舉辦典禮,仍舊是客,也不必向宗内長老行禮,隻是象征性的打了個招呼。
“旬山長老。”
“坐。”旬山自步彤踏進醫林後就一直盯着他,見他坐下,伸手搭脈。
旬山的臉色随時間流逝變得愈發嚴肅,眉頭擰在一起,神色複雜,半晌,他收回搭在青年腕間的手指,看向段禦清:“你這是給我送了尊大佛。”
段禦清在旁邊看着旬山診斷,眉宇間挂滿擔憂,抿緊嘴唇:“如何?”
旬山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青年:“那得看你這位道侶的意思了。”
旬山醫術在世間首屈一指,步彤的情況在他那根本無處遁形。
醫者有心,患者無意,步彤若是不願說出實情,再好的醫修也沒辦法。
步彤餘光掃了眼段禦清,好巧不巧被他抓個正着,頓時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他故意偏頭看了看兩旁的弟子,做出猶豫不決的模樣,段禦清見他這副狀态,當即對旬山垂首道:“長老,能否遣退旁人?”
旬山歎了口氣,拿這兩人沒辦法,隻好揮手遣散四周弟子:“說吧。”
步彤故意盯着段禦清,眼神微沉,如深不見底的幽潭,靜靜流淌飽含涼意的波光,周遭空氣仿佛都要禁止:“我遭人丹田破碎,修為全失,體内筋脈皆數斷裂……”
旬山哪能沒聽出他話中有話:“繼續。”
段禦清感知到青年遲豫不決,對方身上的郁氣幾乎都要溢出,他走到步彤身側,握住對方顫抖的手,對旬山道:“不然就别問了,知曉傷情就足夠了。”
旬山恨鐵不成鋼,心想我這是為誰?還不是為了你!
連他都能看出這兩人之間還隔着厚厚的壁壘,若是不解開心結,總歸是有隔閡。
他看着段禦清長大,知道這小子的性子,若非旁人自願,他定不會強求,但感情又如何能與之相提并論。
要想長久安穩,互通底細,彼此了解是必不可少。
旬山瞪視男人,示意他閉嘴:“對症才能下藥,要是不願說,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步彤聽完,深吸一口氣,反手扣緊段禦清的手,另一隻手在膝頭不自覺的握拳:“我的金丹……被人挖走了。”
段禦清瞳孔猛然縮緊成針尖大小,渾身僵硬,心頭湧出的涼意流遍全身,喉嚨仿佛被人扼住,無法呼吸。
窒息的感覺讓他頭暈目眩,難以正常思考,他不可置信的凝視步彤,眼神露出茫然:“疼嗎?”
段禦清知道真相的第一反應不是關心那人是誰,不去在意前因後果,他的一顆心全放在步彤身上,幾乎感受到真切的刺痛,理智冷靜不複存在,隻是用力握住步彤的手,問他疼不疼。
疼,當然疼。
步彤怎麼能不疼,欺騙與羞辱化作無盡的恨,刀刀淩遲在他身上,剜下血肉讓那些人大快朵頤。
鋪天蓋地的痛讓他想要哭泣、逃離,但那股刻進骨子的驕傲硬生生将他拽回,強迫他擡頭面對。
他從出生起便被架于高台,底下是無底懸崖,隻要步彤稍有搖擺,便萬劫不複。
步彤說出後,終于享受到片刻的輕松,那塊壓在他身上的巨石給予他喘息的空間。
他兩隻手握住段禦清,将男人的手攏在手心:“那人自稱散修遭難,不小心誤入我的宗門,花言巧語欺騙我讓我替他療傷,時間久了,我就将他當作朋友……待我徹底放下戒心,他就給我下藥,趁我昏迷時剖去金丹,我醒後,他人就消失無蹤了。”
步彤說的确實是記憶裡的畫面,可真相确實男主自稱散修偷偷潛入翡翠山府,遇到練劍的青年,故意洩露蹤迹引來步彤注意與之交手,随後又假裝受傷,強硬的要求青年替他療傷。
步彤被對方使出的劍招吸引,于是答應下來,約定之後要再比試一番,男主就這麼心安理得的住在步彤的住處。
步彤出乎意料的沒告知宗門男主的存在,段衡就被他藏在院子裡,指導他練劍。
對于從未踏出宗門,接觸過外面世界的步彤來說,段衡是新奇的,從未見過的招式,和從未接觸的世間。
于是段衡抓住這點,幫他練劍,将花樣的小玩意捧到他面前,同他講述各式的故事,逐漸讓步彤放下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