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在兩人的手下搖着,草尖的血迹無聲呐喊,是被抽離的弟子的靈魂,被壓在血裡,低頭就能看見,醞釀着場悲情戲劇。
步彤不動。
段禦清也不動。
段禦清心頭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明明早有猜測,明明早有準備,但親眼目睹的時候,還是難以接受。
他的心被撕成兩半,一半是因為步彤要報複的疼,一半是質疑步彤愛的疼。
他的不确定感終于達到真實,青年的愛是利用的表象,還是真情實感?
都是假的。
步彤有沒有真的愛過他?
沒有。
不過是為了報複不得不委身于自己。段禦清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原本冷靜理智的人現在如同被匕首攪亂思緒,隻顧着在泥潭裡掙紮。
段禦清不斷地下沉,再下沉。
所有的淡漠與自持在這一瞬間崩盤,段禦清好似無法再面對絕望又無力的事實,步彤的臉在他眼中逐漸模糊。
他沒松手,拽着步彤,轉身就走。
—
步彤手腕被死死禁锢着,動彈不得,他跟在男人身側,不敢擡頭看他,隻是用餘光偷偷瞄,瞄到段禦清的下颚又飛快收回視線。
他跟着段禦清走了兩步,到沒人的地方就不情願再走了,步彤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總覺得再走下去,這條路就快到頭了。
他不想走,想和段禦清多待一會。
不論對方現在是如何看待他,步彤都不在意。
事情已經發生了,又能如何?難道要他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說不是他做的,與他無關,為自己辯駁。
他沒碰到花,沒破開陣眼,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出現在那隻是碰巧。
步彤搖搖頭,沒什麼好解釋的,都是事實,發生過的,沒發生的,都是真相。
左不過是順勢而為。
他的所有辯駁在此時都會顯得荒謬無比,襯得他可笑至極。
步彤幹脆閉嘴,把瞬間湧出的想法咽進肚子裡。
青年在原地止步不動,段禦清立即就感受到,握着手腕的手心緊了緊,那截腕骨蒼白,被箍出的紅痕格外明顯,燙着熱度,滾進他的心裡。
段禦清松開手,步彤低頭看了眼手腕,鴉羽般的睫毛輕顫着,任手僵在半空,摩挲了下指尖,才把手落下,垂在身側。
投在步彤身上的目光一如平常,柔和安靜,卻又隐晦地夾雜着不可磨滅的愛意,深處爬上抹黑,妄圖沾染這片情愫。
步彤不自在的将手背在身後,如個做錯事的小孩般接受長輩的訓誡,“你要把我交出去嗎?”
步彤一連串說了許多話,仿佛這樣就能蓋住他心頭不安的情緒,“其實你要把我交出去也沒錯,是我的問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為什麼知道了還要給我玉佩?你是故意的?不是…我是說…”
“算了。”
步彤一句算了,道出他未盡的千言萬語。
青年的不安有如實質,段禦清身上流露出一絲安撫的意味,“沒有早就知道。”
那隻是猜測,猜測算不得數。
步彤被段禦清說的一愣。
他還以為…
緊接着他就聽男人繼續道:“玉佩與這無關,隻是想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道侶而已,給你打上烙印。”
男人一貫作風,甯靜溫柔,表達占有欲都顯得如此輕松平常,微不足道。
步彤的手蹭着衣袍,手心罕見的出了點汗,黏膩膩的。
段禦清看他恨不得把頭埋在地上的模樣,啟唇問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故意的?”
身份調轉,如今收到問題的人變成步彤,不像自己那樣一連串的問題,隻是簡單的一句,他卻說不出話來。
似乎步彤早就在開始時陷入不安的絕境中,從試探中被發掘衍生,對此他心知肚明,不願承認。
每個結果分明都如他所願,可對他越好,他越不安心。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步彤想把壓在心口的問題問出來,但他知道,就算說出來,段禦清也隻會說是責任和愛。
步彤不想回答他那個問題,又把之前的那句拿回來反複說:“你要把我交出去嗎?”
“我為什麼要把你交出去?”段禦清反問道。
步彤心底跟明鏡似的,事到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暴露出來,背着數十條守界弟子的命,是歸靈宗罪大惡極的罪人,誰又能夠饒恕他。
罪人站在神像前接受審判,他擡頭直勾勾地望着神的眉目,蒼白的臉妖異又凄怆。
忽得神像動了,蓋住他的雙眼,蒙住那層茫茫無依,蒙住瞳孔深處藏匿着的妖魔。
段禦清的聲音啞抑輕飄,像從遠處傳來的神仙調子:“回家吧,别想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