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叫嚣着要他的命。

拖長的影子壓在腳下，也在要段禦清的命。

步彤伸手去摸男人的腰，指尖擦過布料傳來的酥麻鑽進他心底。

誰又來救你？

我不死，你就要死了。

包庇我，隻會被列為共犯，與我共沉淪。

步彤恍然間回到翡翠山府的祭台上，那時周圍也像現在這般圍滿了人，都瞪着雙眼在審視他，制裁他，吐出的話都能殺死他。

眼前的背影和祭台上跪着的身影重疊，步彤看到了自己。

沒完成門派的期望就被所有人唾棄，被貶低到塵埃裡，一寸寸打碎傲骨，碾碎自尊。

太疼了。

早就深入骨髓的痛席卷而來，湧進靈魂，步彤在這時終于知道了什麼是感同身受。

段禦清在宗門衆人面前護着他，與所有人為敵，他試探的答案早就浮出水面。

他被抛棄後，還有人心甘情願地珍視他。

被世道抛棄太難受了，曾經的一切都蕩然無存，所有的努力都消失殆盡，連存在都會被否定。

步彤不想讓段禦清跌進深淵。

到頭來，步彤的回答還是變成“算了吧”。

算了吧，别做了。

算了吧，放過他。

段禦清才是他最大的債主。

步彤的動作做得突然，他探向男人腰間的手忽地掉轉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上腰側配劍的劍柄。

寒光閃爍，那瞬間爆發的冷芒晃過衆人的眼。

發絲如瀑飛轉，白衣被湧出的血水染得通紅，配劍叮當一聲砸在地上，青年倒向地面，似被蹂躏後衰敗的桃花。

自刎發生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沒預料的到，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段禦清被青年的發絲掃過，蓦地轉過身，接住從枝頭凋零的花，面容猙獰可怖，目眦欲裂。

他指尖不停地抽動，摟着青年的手不敢用力，懷中的人一碰就會碎，抓住對方的衣物，手指關節崩得慘白。

四肢顫抖，段禦清心髒狂跳，幾乎要炸開，雙腿和膝蓋不住的發軟，頭暈目眩。

“ 為什麼？”段禦清的耳邊隻剩下自己呢喃出的聲音，三個字被他說得無比艱難，一字一頓，每間斷下就帶上喘息。

“我會保護好你的……我都說了别怕。 ”段禦清語無倫次，語調顫抖。

不是害怕。

步彤頸間的痛意翻滾，身體失血過多導緻他眼前泛白，他赫赫喘着氣，想要開口解釋。

段禦清的手掌捂住青年的傷口，妄想堵住噴湧的血泉，指節被溫熱的液體包裹，燙得他手心發麻。

步彤感覺臉上砸下幾滴液體，順着臉頰滑倒下颌，流進血液裡，與之交融。

段禦清眼眶濕濡，步彤頭一次見他哭，不見端方穩重的模樣，幾滴淚流得凄慘痛苦，仿佛沁出的是血。

步彤又不想解釋了，指尖勾住男人的袖口。

他想要段禦清永遠記住他，要怪就怪對方會哭，而他最見不得人哭。

段禦清顫抖地低頭，步彤在他耳邊輕喃，說話斷斷續續：“我……好疼。”

聽見這句話，男人一怔，手抖得更厲害了。

步彤的聲音支離破碎：“呼呼……就不疼了。”

腦中最後根弦崩斷，段禦清眼中淚水奪眶而出，臉上神色悲哀，摟着青年轉頭看向旬山，像是求救。

旬山頂着宗主的視線硬着頭皮上前，先是探了探步彤的呼吸，沒有感知後，又伸手摸上他的脈搏，靈氣順着身體經脈走了一遭。

他對男人搖頭：“元神已經不在了，他失去修為後，就是個普通人。”

段衡上前，低頭看了看青年的屍體，哈了一聲，轉身對宗門弟子道：“罪人已死，大師兄替我們報仇了！”聲音附着靈力，傳遍整個目的，鑽進弟子的耳中。

弟子們先是愣了下，反應過來，一同對段禦清彎腰拱手行禮：“多謝大師兄秉公執法。”

災孽消散，段禦清又是被他們捧上高台的神仙榜樣。

神仙沒錯，錯的全是那個罪孽深重的惡人。

段禦清已經聽不清旁人在說什麼了，耳中隻剩尖銳的鳴叫，他什麼也看不清，睜眼閉眼全都是步彤倒在血泊中的模樣。

他渾身被血淋透，死的卻不是他。

是步彤，是他的愛人。

愛把步彤殺死了，把他埋在段禦清的餘生裡，段禦清就是他的碑，镌刻下他曾經存在。

—

陰謀破滅，歸靈宗一如平常。

段衡實力飛速成長，得天獨厚，淩駕于修真界衆人之上。

他領導歸靈宗弟子，打着複仇的旗号，曾經侵占過歸靈宗的門派被一個個打上門，翡翠山府首當其沖。

段禦清隻參加了這一次，随段衡攻入翡翠山府後就直奔步彤曾經的住處，把沾染青年氣息的物件全部帶走。

之後的幾場複仇戰役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段衡一戰成名，歸靈宗也徹底出現在衆人眼前，在修真界立足，無人再敢欺辱。

段衡坐在掌門的位置上，初雲在他身側秉告此次新入門弟子的資料。

段衡聽着，沉默半晌，問道：“收徒大會，他還是不來嗎？”

初雲垂眸點了點頭。

時光流逝，收徒大會上還是個小豆丁的弟子已經長大成人，他站在師父身後，回想到在藏書樓裡看見的東西，毫不猶豫地問：“師父，長公子呢？”

段衡被徒弟問的一怔，恍如隔世，他許久都沒聽過這個稱謂了，那人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緩了許久，他道：“死了。”

長公子、大師兄早就死了。

那人把金丹挖出來給他，他才能輕易踏入頂端。

對方說是什麼贖罪，段衡隻覺得好笑，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

徒弟适時的遞上帕子，段衡拿過來胡亂的擦了擦，随手扔在地上。

也不知道後山上的守墓人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