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坐在桌前,畫筆沾上油彩,俯身描摹模糊的側影,畫中人難以分辨性别,唯有一雙眼眸奪人心魄。
落筆的姿态過于專注,以至于油彩糊在臉頰也渾然不覺。
他所處的房間不算大,除了繪畫用品怪物娃娃,最多的就是從探索各類遺迹留下的筆記圖畫和磚瓦陶罐碎片之類的小小紀念品。
他停筆,欣賞初具輪廓的眼睛,眉眼不自覺染上舒展的笑意。
從記事起,每當陸離陷入莫名的恐懼,擁有血紅色雙眼的神會降臨夢境,安撫他的焦灼,可一旦夢醒,祂的存在就會迅速抹去。
陸離堅信他的神是存在的,隻是暫時沒能發掘祂留下的痕迹。
這些年,他但凡有點空餘的時間金錢,全部花費在探尋遺迹中,連他最好的朋友也無法理解他的執着。
所有人都認為他無可救藥。
有一段時間,甚至連本人也陷入懷疑,是否該入院治療。
絕望的陸離以生命為籌碼脅迫神明。
陸離從浴缸爬起,左腕的割傷已消失不見,唯有染紅的血水能确證他的瘋狂。
他赢了,神明一直注視着他。
陸離不再感到痛苦,隐藏在人群中,等待神的呼喚。
突兀的鈴聲擾亂他的專注,是未知來電,他皺眉挂斷。
再次提筆,夢境殘存的靈感消失的無影無蹤,隻有未完成的畫作證明祂昨夜曾來過。
又失敗了。
陸離抿唇,鈴聲再次響起,依舊是未知來電,他抓起手機狠狠砸向牆壁。
心髒抽搐牽連血管,疼痛刺入腦髓,他捂住胸口一把拉開抽屜,翻找緩解症狀的藥片。
當、咚咚咚。
耳畔傳來硬質多面體砸在桌面的聲音,聲音骨碌碌滾遠,停止轉動。
陸離再次睜開眼,正坐在豪華會客室内,聖童山旅行社的logo映入眼簾,環顧周遭,下意識尋找神的蹤迹。
視野蒙上黑霧,看不清身邊人群的面孔。
音響發出夾雜微弱人聲播報的故障音,無法聽清播報的内容。
陸離放棄聆聽,迅速翻找随身行李,沒有摸到可疑物品,倒是有一瓶藥——阿立哌唑,一種治療精神分裂的藥物。
前置攝像頭映出冷豔的一張臉,陸離下意識的撫摸細微凸起,現實早已點掉淚痣,一朝穿越又重現在眼角。
傳說淚痣是前世愛人留下的眼淚,他厭惡這顆曾帶來諸多麻煩的紅點。
除了長相和本體極其相似,劃拉半天也沒發現異常,消息對話框一片空白,沒有可供參考的聊天記錄。
查詢銀行卡,個十百千萬十萬,看着高達千萬的餘額,喜悅點亮眉眼,襯得眼角一點紅色格外動人。
新身份有錢且有病,省去多數麻煩,很好。
陸離很早就發現他和其他人的不同,不是因為恐懼症,而是缺乏活着的實感。
他是操縱自我的提線木偶,是坐在台下欣賞人生舞台劇的觀衆,唯獨不是立足當下的普通人類。
在人間滞留二十五年,陸離像條變色龍隐匿于人群中,企盼奇迹發生助他擺脫庸常的生活。
視線掃過旅行社傳單上探索遺迹的廣告,他背靠沙發,旁觀好戲開場。
播報停止,黑霧散去,時間開始轉動。
聚在一處的部分人停止交談,不動聲色的打量四周,警惕到有些過分。
遊客表現出的異常相當短暫,若不是有心觀察,隻會當做熟人在談話間的普通打招呼。
不少遊客用探究的視線打量他眼角的淚痣,偶然視線交錯,對方迅速移開,不敢與他對視。
奇怪。
陸離拿起宣傳單打發時間,聖童山慶典套餐,七天行程排得滿滿當當,野廟祈福、篝火晚會、自然度假村、洞窟探險、溫泉療養,最後一天慶典活動壓軸,洗滌心靈。
一陣交頭接耳,那些舉止怪異的遊客在隔壁書櫃翻找,傳單、手冊、登記簿,但凡有點信息量的紙片都沒放過。
“诶诶,在他哪!”眼尖的遊客指着矮小的男人,大聲提醒同伴。
矮小的男人退向門口,梗着脖子争辯:“我先發現的,憑什麼給你?”
眼尖的遊客一把躲過藍色檔案夾:“少廢話,拿來。”
[一群膽小鬼,除了模仿上周目玩家,什麼也不會。]
[不學着夾尾巴做人,在遍地大佬的副本犟嘴,挨揍了哈哈。]
[那個姓陸的……是新人?超S級副本怎麼可能有新人?]
[???靠,看面闆真是新人!搞錯了吧?]
[啧啧啧,又到了我最愛的新人痛哭流涕環節。]
[新人怎麼不害怕,吓傻了?沒勁。]
[他有淚痣,是不是大佬換身份炸魚?]
[誰知道,又有好戲看咯。]
[反正換我确實不敢招惹新人,萬一真是大佬可得罪不起。]
[看個直播瞧把你窩囊的。]
旅行社準備的點心水果擺在茶幾,無人問津。
陸離撈走冰激淩,放松的姿态放在氣氛緊張的人群中,格外惹人注意。
搶奪檔案的遊客不時瞟向他的方向,确認他沒有制止的意圖,才松了口氣。
冰激淩奶味濃郁,入口絲滑,香香。
“給我!”
“怎麼,你想得罪沈嘉獻?”
“呸!”
搶奪太過用力,檔案脫手,正中不遠處的陸離。
冰激淩碗打翻,糊在衣服上。
陸離:……
人群噤聲,紛紛将視線移到他身上,等待他的反應。
“衣服髒了。”
闖禍的兩人僵住,誠惶誠恐的連連道歉,拿起紙巾,半跪在地上擦拭。
人群一片死寂,他……很可怕?
害怕得好,他喜歡。
陸離惡趣味的停頓兩秒,吐出簡單兩個字:“很好。”
遊客吓得不停哆嗦,雙手把擦幹淨的檔案捧到他眼前。
陸離接過檔案,手搭在下巴作思索狀,遮掩止不住上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