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銷霁推開了那堵藤門,走了出去,藤門在他身後關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音,他回頭看了眼,無意掃到了閑棹舟發白的臉。
那張臉好像有些過于白了,更像是慘白。
他一頓,轉身拍了拍藤門,高聲道:“你不舒服嗎?”
門裡先是一靜,随後傳來閑棹舟平靜無波的聲音,“不關你事,去吧,記得早點回來。”
雲銷霁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試管,裡面鮮豔的金紅色跟在血管裡一樣流動,因着試管的緣故,血液保留了閑棹舟的體溫,拿在手裡是溫熱的。
也不管了,既然閑棹舟自己都說沒事,那他就當做沒看見好了。
現在當務之急,是驗血。
雲銷霁是實驗室裡長大的,在被關押之前,他還在實驗室裡打包東西,因此帶了不少實驗室的東西走。
驗血的是一種試紙,專門用來驗證血液的純粹性,隻有這一種用途,出了實驗室就是廢紙一張,他本來沒想帶的,但是一想到實驗室的人會用這些東西,他就幹脆囫囵個打包塞進了自己的倉庫裡。
沒想到,到了偏遠的臨界星,成了他能用得上的工具。
雲銷霁把自己的血抹在了試紙的一頭,接着把閑棹舟的血液倒了下來,兩種金紅色的血液跟長出了生命似的,自己在試紙上動了起來,觸碰到對方時很順利地交融到了一起。簡直就像一個人的血液。
雲銷霁的猜想在這一刻被驗證——閑棹舟确實是他的同類。
他盯着那張試紙看了許久,最後把東西收好放在了懷裡。
——
門内,閑棹舟無力地靠在藤門上,腦子斷斷續續地鈍痛着,皮肉底下的電流噼啪作響,每一次碰撞,他都會進入一個夢魇。
閑棹舟十幾天來都處在這樣的狀态裡。
如果說雲銷霁在七日内五感盡失是對一個新人的刑罰,那麼已經在臨界星呆了五百年的閑棹舟,接受的就是靈魂和□□的雙重折磨。
其實這樣的過程對閑棹舟來說沒有那麼難捱,在樹洞躺個二十天就過去了,可是這十幾天多了個不受控制的雲銷霁。
這十幾天裡總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一直說個沒完。閑棹舟從不知道有人的話能這麼多,從他閉眼說到睜眼。
刑罰本身跟自動失效了一樣,他的身心都浸在雲銷霁嗡嗡嗡的話海裡。
而每當他睜開眼,雲銷霁就自動消音,蹲在他身前露出一個斯文俊氣的笑容,對他喊“閑大美人”,聽到那個無意間上揚的尾音,閑棹舟總忍不住愣一下。
而每當下面接的是“我餓了”的時候,閑棹舟總能想起自己被雲銷霁一口氣吃完的一年份口糧,而這時,閑棹舟就會忍着痛的餘韻,起身給雲銷霁拿草。
原因無他,他是真的怕雲銷霁把這點口糧吃完,因為沒吃飽來啃他的幹草床。
他隻有這一張床。
可雲銷霁時不時還會嫌棄草的味道不吃,閑棹舟隻好每次親手喂到他嘴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親手喂的,雲銷霁總會乖乖吃進去。
就算有的味道是他不喜歡的,他也會乖乖吃進去,然後因為不同味道的草露出不一樣的表情。
閑棹舟總會靜靜地看着。
很鮮活。
在死寂的雲林裡,雲銷霁是最鮮活的一個生物。
他每天甚至開始期待這一幕,以至于在這一幕前的夢魇和痛都變得微不足道。
雲銷霁今天出門了,聽他絮叨了十幾天的閑棹舟有些不适應。
那個聲音一走,痛就變得有些漫長。
下次不要讓他出去了。閑棹舟心想,他如果還想出去,他就把他綁起來。
閑棹舟忍着痛,回到床上蜷着,心裡數着時間,等雲銷霁回來。
——
雲銷霁确認了閑棹舟的身份後,大概懂了閑棹舟為什麼這麼不同了。
跟他出自同一地方的人,确實在哪都與衆不同。
隻是他沒想到即使不在實驗室,閑棹舟也沒有過得很好。
反倒跟個野人一樣,穿着不知道什麼葉子的脈絡編織出來的袍子,睡着天然形成的樹洞,胡亂用藤條和樹枝捆在一起當勉強不漏風的門,吃着長得很嚣張的草片,喝的是洗澡前的水。
他的同類,活得跟個野人似的。
如果不是臨界星不會死人,照閑棹舟這麼個活法,怕是早就餓成幹屍了。
不過幹屍又怎樣,雲銷霁擡步朝雲林外走去,他跟進來隻是為了滿足一下他對閑棹舟的好奇心,現在滿足完了,他要去布置爆炸點了,早點炸了這破地方重獲自由才是正道,閑棹舟幹不幹屍跟他又有什麼關系。
可話又說回來……
雲銷霁眼前閃過關門前閑棹舟那張過于蒼白的臉,往雲林外走的步伐一頓,閑棹舟過得也太差了點,他要不要幫這人一把再走?
最起碼,有件像樣的衣服,和一間像樣的房子。
他的同類,不能住得這麼差吧?說出去他的同類是個野人,有點太跌份了。
雲銷霁想定,腳步一轉,朝着閑棹舟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