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明目張膽的陰陽怪氣傳到林參耳中,他卻無動于衷。
那些笑聲很刺耳,他不是不生氣,隻是覺得沒必要糾纏。
倒是周禧兇巴巴瞪着那些人,呲牙咧嘴地吓唬他們,“壞蛋!再欺負我大師兄我就咬死你們!”
然而他的憤怒在那些人眼裡卻像賣萌。
嘲笑聲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變本加厲。
傅雪看不下去了,匆匆裝滿食盒送到林參面前,催促道:“快走吧。”
林參讓周禧接住食盒,稍一颔首表示感謝,沒有多說什麼,快步離開此處。
周禧笑嘻嘻說完“謝謝”以後,小臉一變又是奶兇奶兇模樣,“你們等着嗷!我明天就找掌門爺爺告你們的狀!”
可那些挑釁林參的男弟子絲毫不在怕的。
“瞧瞧,小童養媳這麼護夫呢。”
“明天中午我們吃雞腿,林拾鯉,記得來要飯啊!哈哈哈!”
林參把這些聲音甩在身後,心如止水不急不躁。
見周禧氣得腮幫子半天癟不下來,他還能心平氣和地講道理,“拾希,不用跟不重要的人置氣,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會影響你的生活。”
周禧這才稍微淡定了些,捏着食盒提手委屈巴巴地說:“知道了。”
“那你知道下次該怎麼做了嗎?”
“不搭理他們……”
“嗯,真聰明。”
周禧前一秒乖乖答應的挺好,下一秒卻道:“我現在打不過,等我長大了再找他們算賬!”
林參:……
二人回到小七宗時,黃昏顔色正濃。
林拾星下課回來,幫另外三人運了菜籽。
有她幫忙,總算趕在天黑之前把所有菜籽都運了回來。
花卷抽空洗了個澡,走出浴室卻見溫語和何竹累癱在台階上就地躺着,林拾星在屋子裡做功課,誰都沒去做飯。
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累了一天還要餓肚子呗?
恰時林參走進來,院子裡三雙眼睛都哀怨地瞪着他。
但在看見周禧手裡的食盒後,他們又齊刷刷沖上前,六眼放光!
花卷:“大師兄!你哪裡打的飯菜?!”
何竹:“哇!大師兄!還算你有點良心!”
溫語:“呵呵,良心是有,但不多。”
林參放下周禧,接走他手裡的食盒,放在石桌上一層一層打開。
大方的傅雪給他們裝的都是硬菜,層層有肉,最底層的香米飯也是壓得滿滿當當,實實在在。
孩子們越看,眼裡的光越亮。
這次倒不用林參吩咐,花卷自覺就去拿碗筷。
林參朝西邊喊了一聲:“拾星,出來吃飯。”
爾後向林甘房間走去。
一開門,沖人的酒味撲鼻而來。
林甘不在屋裡,但是正從院子外走進來。
看見滿桌佳肴,他直接上手捏着吃,一邊嚼還一邊沒心沒肺地問:“呦,這不是大一宗的菜嗎?你們去大一宗要飯了?”
聞言,圍在石桌邊的何竹與溫語幽幽看向林參。
林甘見他們表情不對,嗦指頭的動作也緩緩滞了下來。
林參砰一聲摔上門,沉着眼皮面無表情道:“愛吃不吃。”
溫語何竹低頭面面相觑。
此時不知情的花卷抱着幾副碗筷跑過來,大聲吆喝着:“開葷了開葷了!”
于是其他人摸着台階就下,裝作很忙地互相分碗筷。
何竹:“來來來,這是你的,這是我的,這是她的。”
溫語:“我有了謝謝。”
何竹:“嗷,好的好的。”
林甘一螺絲敲在何竹頭上,“老子還沒有呢!不曉得先孝敬師父嗎!”
林參默默吭哧笑了一聲,旁人沒看見,周禧卻是認真看在眼裡。
他跑過來,牽起林參,把林參從房間門口拉回石桌邊,蹦蹦跳跳地喊:“吃好吃的咯!”
向來都是林參牽着他走,這次被他牽着走,感覺很奇妙。
靜如死水的心,似乎突然有了一個漩渦。
七人坐下來,剛好圍滿一整個圈。
林甘被溫語打了一筷子後,變得規矩起來,不用手抓也不噴唾沫星子了。
他不怕林參,但就是怕溫語。
這副慫包模樣逗得花卷哈哈大笑。
恰時溫柔的夕陽照在小七宗院子裡,菜籽香從後院飄過來,歡聲笑語之中,倒也像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夜裡,溫語何竹林拾星洗完碗後輪流去洗漱。
林參和周禧端着一個碗敲響花卷房門。
“進。”
得到回應後,二人推門走進去,一眼便瞧見花卷坐在燭台邊補習功課。
花卷的目光迅速從林參臉上移開,心虛又慚愧的樣子還有幾分可愛。
林參坐到她身邊,拿走她手裡的筆,一邊說:“我們可以沒有本領,但一定要知道怎麼做人。”
說着示意小周禧把碗推到花卷面前,并兀自放下毛筆,拿起碗旁邊的刷子,“不是說不讀書就一定會長成壞人,但讀書能讓你們更清晰地分得清善惡是非。”
說到這裡,他神色一頓,視線無意落在燭光中,似乎順着氤氲的光線看見了某個故人。
這些話,是當年樂壹逃學時母親一邊揍他一邊說的話。
林參在一旁聽着,記在了心裡。
他知道爹娘都不識字,作為賣油的生意人,就算家财萬貫也是走到哪裡都被人看不起。
所以他們對子女的第一期望從來都不是學多少重子規啼,而是把該讀的書都讀了。
這份執念,如今也被林參強加在了小七宗這幾個孩子身上。
經過今日一整天的辛苦勞作,花卷明白了他的苦心,認真答應道:“大師兄,我以後一定不會再逃課了。”
林參從過往思緒中淡淡回過神,用刷子輕輕攪了攪碗裡的透明濃稠物,溫聲道:“這是蘆荟膠,你今天曬了一天,臉都紅了,塗點這個再睡吧,别一早起來爛了臉跟我鬧。”
花卷看了看碗裡的東西,忽然一把抱住林參,驚喜大喊:“啊!大師兄你最好了!”
林參吓得連忙把她推開,蹭地站起來,“多大的姑娘了,注意點分寸!”
花卷咬了咬下唇,搓着手道:“曉得了曉得了,嘿嘿。”
林參瞧着她這副樂觀派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唉……”
院子裡又響起林甘唱戲的聲音。
“小~女兒~年芳~三八,嬌花~~似玉~~,中元~夜~訴~哀腸~”
戲腔悲怆,藏着哀默,沒有經過人生大起大落的人斷是聽不懂其中情緒。
别說其他孩子了,就連林參都聽得似懂非懂。
這一夜的月亮,清光浮浮,格外通透。
林參負手站在房間門口,水袖攪弄月影在他平靜的眼中起起落落。
西邊兩個房間接連熄燈,林甘也終于不再唱了。
他還是伴着一壇老酒,和一個艾草味的擴香木,爛醉在月光下的搖椅中。
屋裡周禧軟乎乎地呼喚林參,“大師兄,睡覺覺啦~”
“嗯。”
林參轉身進屋,心想明天還要脫籽曬籽,後天碾碎,大後天蒸籽,大大後天……
祖傳本領不能丢,就算已經爐火純青,仍需努力練習,勤加鞏固才是。
等菜籽油壓制出來,就能帶小七宗下山下頓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