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開始收拾棋局,棋子碰撞發出的石子聲在安靜祥和的院子裡格外動聽。
“你就是……”
傅康來打量着林參,直到樂壹起身讓出座位,林參坐在了他對面,他才緩緩問出後半句,“撈月谷唯一習得全部子規啼的樂叁?”
林參颔首對他問禮,恭謹回道:“正是。”
傅康來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可我記得,阿雪說過,你是平安派弟子。”
林參臉上挂着平靜溫和的笑,眸光淡得好似清泉,“這也沒錯。”
小厮分完棋子,弓腰退下。
傅康來順手捏起一枚白子,沒個什麼開場白,直接下子,并順口閑談起來,“你的棋是誰教的。”
吧嗒。
林參身體坐得筆直,端端正正開始對局,“我的師父,林甘,林拾羨。”
吧嗒。
“嘶……”
傅康來視線盯着棋盤,摩挲着棋子,皺眉道:“看來是老夫孤陋寡聞了,連你這樣赫赫有名的高手的師父都沒聽說過,尊師是何方神聖?”
吧嗒,吧嗒。
林參:“平安派七宗宗師。”
吧嗒,吧嗒。
傅康來:“哦。”
說話間,林參已經吃了傅康來一串棋子。
傅康來一拍大腿,吭哧失笑,“哈!有趣!”
林參擡眸觀察他兩眼,爾後目光回到棋盤中,話鋒一轉,開始試探,“傅将軍,您為何不親自捉拿騰蛟派?”
傅康來正捏着一顆白子斟酌林參上一步棋的意圖,聽見林參冷不丁冒出的問題後,導緻剛冒芽的頭緒被一掃而空,落子也就随意了。
吧嗒。
“你怎麼知道明天的複試是去捉拿騰蛟派?”
林參見他這步棋走得荒唐,嘴角情不自禁微微動了一下,“傅師姐透露的消息。”
吧嗒。
傅康大笑揶揄道:“哈哈哈!原來是阿雪啊,怎麼,她這是親自下場為自己看中的夫婿提供情報?”
林參尬笑兩聲,“将軍忘了嗎,我沒有參賽。”
傅康來:“哈哈,也對,你想問什麼?”
林參黑子落下又吃五個白子。
他漫不經心地将白子從棋盤裡拿走,并緩緩道來:“傅師姐說,她有兩個兄長都是在追捕騰蛟派的過程中犧牲的,您對藤椒派的恨,我能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如此深仇大恨,您為何能留他們到現在?”
一段話問完,林參拿走了五顆白子,再次擡眸揣摩傅康來的神色。
吧,嗒!
傅康來的臉頰隐約有些發紅,對被吃掉的五個棋子沒有感到半點可惜,像是注意力完全不在棋局之上,而方才那一子,力道明顯要重很多。
“你以為是我不想嗎,騰蛟派把狡兔三窟這一招玩得爐火純青,他們在高阜和大桓邊境線來去自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我五次派人前去剿匪,五次大敗而歸,還犧牲了兩個兒子,第六次我親自出征,差點被騰蛟派堵死在山裡走不出來,那時我才知道,他們對邊境線的地形比我還清楚。”
林參認真聽着,眉頭緊蹙,嘴裡小聲重複着關鍵詞,“狡兔三窟……邊境線……高阜……”
傅康來已經沒什麼心思下棋了,每一步都是破綻,但說話語氣卻越來越認真,含着強烈的憤恨與不甘心。
“這群高阜惡匪,每次來大桓搶完糧食後,就躲到高阜軍隊後方,狐假虎威!真是可惡!”
林參若有所思,“他們是高阜人?”
傅康來:“對,不過也會說煙州話。”
林參露出懷疑表情。
這個騰蛟派,林參是見過的。
他低頭展開手掌,目光定格在手掌心中那一點褶皺疤痕之上。
順着這道疤,回憶一路往前,最終在三個月前的某一天停止倒退。
腦海中的場景開始變得清晰。
三個月前,離開平安派前往觀舟尋找白苦的路上,江滿施展苦肉計,騙得周禧不顧生命危險出手相救,而林參為了保護心上人,徒手遮擋毒箭,留下了手心中這道疤。
當時劫持江滿,高喊着要拿江滿換錢财的那夥匪人,正是騰蛟派。
林參雙眉緊蹙,口中自言自語地呢喃着:“騰蛟派的人為什麼會跑到秦州打劫?而且,他們不是高阜人……”
林參望着棋盤陷在深深的思忖之中,好長時間未落子。
傅康來沒有催促,而是靜靜等待林參思考。
他知道,林參思考的不是桌子上的這盤棋局,而是他多年來一直沒有答案的死局。
吧嗒。
約摸兩分鐘後,林參緩緩放下最後一枚黑子。
一子連接起三個陣法,吃了白子大半個天下。
“傅老将軍,我赢了。”
傅康來掃了眼僅剩的寥寥幾枚白子,将手中的白子丢回棋簍,“但老夫沒看懂,你怎麼赢的。”
他說的,自然不是棋。
而林參微笑着,起身拱手一拜,并未正面回答,“不如等明日,我哥将騰蛟派帶回您面前時,您親自問一問。”
傅康來十指一緊,眉頭抖了抖,脫口而出,“撈月谷也?!”
不過才四個字,傅康來立刻意識到說錯了話,眼神心虛了一瞬,随後改口道:“你可莫要唬老夫。”
而這一瞬間的變化被林參仔細看在眼裡,證實了心中猜測。
林參神秘兮兮地笑道:“您就,拭目以待吧。”
說罷,再次拱手,退了下去。
“哥,希妹,阚師兄,我們走。”
另外三人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來,遠遠朝傅康來鞠了鞠躬,随林參離開此處。
身後的翟泷、溫禾、令狐淩,正互相交換着詭異莫測的眼神。
“哥,阚師兄,明天捉拿騰蛟派的複試你們先不要行動,等秦州那些人出發後,你們偷偷跟過去,漁翁得利。”
三人跟在林參身邊,面面相觑。
周禧:“你在說什麼?”
樂壹:“呵!笑話,向來都是他們跟着本谷主,哪有本谷主去追他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