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走!哪裡來的半瞎子!大熱天穿這麼厚,不怕被悶死!神經病!”
豔陽高照,仲夏之時,林參卻穿得格外厚實。
他确實有病,身體裡那隐火掌之毒,發作的時候燒骨灼心,燙得人難熬,不發作的時候,又手腳冰涼,渾身沒點兒熱氣。
隐火掌之毒到了晚期,還燒到了眼睛裡,現在看東西是越來越不清楚了,總是帶着重影,或閉久了再睜開時,隻能看見白花花一片,要花好長時間才能稍微恢複一點視線。
這導緻林參騎不了馬,徒步走了半個月也沒能走到裡寶塘山。
路上時不時還會遇到撈月谷的人在尋找他這個人,但每次都被林參機靈地藏了過去。
就在方才,守城的官兵拿着林參的畫像擺在林參臉旁比對。
先看一眼畫像裡豐神俊朗、氣質非凡、幹幹淨淨的青年男子,再看一眼面前這個杵着拐杖、羸弱不堪、邋裡邋遢,還神經兮兮的瞎子乞丐,立刻得出結論——不是他!
官兵催促林參趕緊走,可林參瞄了眼那畫像,覺得有些眼熟,但因為眼神不好看不清,于是想湊近些看,導緻擋了後面人的路,被官兵好一陣埋怨推搡。
“趕緊走!哪裡來的半瞎子!大熱天穿這麼厚,不怕被悶死!神經病!”
林參自知理虧,收起好奇心,沒多想那畫像上的人是誰,匆匆杵着拐杖出城去了。
若他再多仔細瞧個兩眼,就會知道畫像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是樂壹大張旗鼓地要求當地府城協助他尋人所畫的畫像……
出了這座城,再往西便越來越靠近高阜,目前雖然還在大桓境内,但接下來的路都是山野荒道,鮮有人煙,隻偶爾會遇到一兩個孤零零的村莊,裡面住的大多都是獵戶人家,或是這兩年為了逃避戰亂跑到這裡開墾荒田的難民。
“咳咳咳……”
咚咚咚。
臨近夜幕,林參無路可去,又饑腸辘辘,好不容易碰到一戶人家,便上前敲門,懇請收留。
“誰呀?”
昏黃燈籠下,開門的是個姑娘,林參看不清她的樣子,隻聽聲音判斷,對方年紀不大。
“抱歉,打擾了,我要去高阜,路過此地,想留宿一晚,這個……”
他從懷裡掏出銀子來,伸手想遞給那姑娘,但因視力不好,把握不準距離,差點直接怼姑娘家胸口去,以至于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姑娘尖叫着把手打開了。
“啊!!流氓!!!”
砰!!
林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聽見砰的一聲,然後知道自己被拒之門外了。
他疑惑地舉着銀子呆呆站了一會兒,門裡的姑娘小心打開門探出頭來,隔着門縫對他好一陣打量。
“你看不見?”
林參點了點頭,趁對方态度緩和,連忙解釋道:“我就留宿一晚,睡地鋪也行,明早會離開,這個是費用。”
他這次不敢再貿然将銀子遞過去,而是放在門口,銀子放下人退後,站在距離姑娘兩米遠的地方安靜等待對方考慮。
那姑娘借燈光觀察林參面相,見這人手裡拿着竹子拐杖,二十五歲模樣,眼神無光,半眯半睜,蓬頭垢面,一根蓮花簪子歪歪扭扭地插在盤發間,許多碎發散了出來。
再瞧他衣着,灰色布衣沾滿了風塵,靴子上有河邊的泥沙,也有山裡的紅泥,應是走了很多很多路沒有停歇。
瞧着落魄得不行,但出手卻如此大方。
姑娘心裡琢磨:這人長得挺善,不像壞人,态度也和氣,應該不會有問題。
“娘親,有人想借宿!”
姑娘打開門撿了銀子,沖屋裡大喊,“我讓他進來了,給他煮碗面吧!”
林參暗暗松了口氣,心想今夜終于不用露宿山野挨餓受凍了。
飯桌上,母女二人瞧着林參吃面,時不時對視一眼,皆有疑問。
窦夫人:“年輕人,現在戰争嚴峻,你為何要獨自一人往高阜去啊?”
名叫呂品的姑娘将一碟醋推到林參面前,附和娘親的話說:“是啊是啊,那邊可危險了,以邏和高阜的軍隊都在那裡蠢蠢欲動呢。”
林參餓的不行,但還不至于狼吞虎咽,細細往嘴裡送面,抽空回答她們母女的話說:“尋親。”
這簡單的回答,卻讓母女二人更加疑惑。
呂品還想問,但窦夫人聽出來林參不想多說,于是磕了磕呂品胳膊,示意她别再多嘴。
“廚房熱水給你燒好了,衣服就放在浴桶旁邊,是我家男人的,糙是糙了點,但很幹淨,你拿去穿吧,我家屋子小,沒多餘房間,今晚你就睡阿品房間,阿品跟我睡,正巧我男人打獵去了,一整晚都不會回來。”
林參筷子頓了頓,猶豫道:“這……呂小姐畢竟是個姑娘家,不方便吧……我可以睡地鋪的。”
呂品收起空碟子,大大方方地說:“嗐,什麼小姐不小姐的,我隻是個鄉下丫頭,沒你們城裡人那麼多規矩。”
林參心頭一暖,垂眸笑了笑,“多謝。”
晚上,林參在桌面上鋪開地圖,拿油燈靠近,俯身彎腰貼着地圖才能勉強看清内容。
他比了比長度,再算算時間,意識到三天内就能抵達裡寶塘山。
越接近裡寶塘,林參越激動,時常還會興奮地睡不着覺。
這兩年他總說,“希妹還小,他不能一個人在外面,我得去保護他。”
可這話也隻能騙騙自己,樂壹都不會信。
“他都十八歲了!!而且有賀景在他身邊,他能有什麼事兒?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他根本不需要你,說不定他現在過得挺自在呢,你幹嘛非要去攪亂他的生活?”
如今,林參漸漸明白了,一定要找到周禧,不是因為他覺得周禧需要他,而是他自己需要周禧。
他一片黑暗的世界,是靠着遠處可望不可及的一點點光才沒有坍塌。
他需要那點光,來驅散心裡的陰霾。
砰砰砰!!!
“開門開門開門!!!”
臨近天光破曉的前一刻,呂家三盞燈籠被門外暴躁的敲門聲驚亮。
林參也跟着蘇醒,聽聲音聽出好像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于是穿上獵人的棕麻衣,輕輕打開一點門縫觀察屋外情況。
來人野蠻地踹破大門,一群身披獸衣的大漢闖了進來,拿刀指着呂家母女二人大喊:“看什麼看!你家呂麻子搶了我們的獵物,已經被老子打殘了,你倆也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