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師兄賀殊行不同,殷唱陽在外流傳的多是些惡名,他煞氣重,那張纖薄秀美的臉總顯得陰郁消沉。
殷唱陽也不擅與人打交道,這種事自然讓俞燈青代勞。
對方旁敲側擊打探他們在秘境中的收獲,俞燈青輕松擋了回去。随即,那個伏獸門弟子調笑道:
“不瞞兩位說,我得了株聚魂草,你們也知道,伏獸門上下盡是弟子豢養的妖獸,總不能喂給妖獸,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他直勾勾盯着俞燈青,半真半假道:“俞兄精于煉丹,這株草給俞兄,自然比在我手中更能發揮光彩,但我也不好空手而歸……所以才問問兩位道友在秘境中有何收獲,以便做個交換,若是唐突,還望勿怪。 ”
一聽到聚魂草,俞燈青精神一振,起了興趣。
殷唱陽知道,聚魂草極為珍貴,此行進入這個秘境,俞燈青執意跟來,也是存了尋找它的心思。
如果藥引用聚魂草,再輔以其他稀有靈材,說不定能煉出聚魂丹。
而真正的賀殊行還在宗門裡昏迷不醒,服用聚魂丹後,或許能凝聚魂魄。
思及此,殷唱陽心下了然,他一擡眼,卻見俞燈青側過頭來,目光專注道:“唱陽,我需要那株聚魂草。”
可他們此行除了那把名為“瘴雲”的短匕,收獲寥寥,俞燈青這麼說,便是想拿短匕換聚魂草——
“不行!”殷唱陽立刻拒絕,發覺自己反應過度,又緩下臉色道,“絕對不可。”
俞燈青薄唇緊抿,垂在身側的手瞬時握緊,又慢慢松開,殷唱陽知道對方是生氣了,但師父托付他帶回來的神兵,豈能随便拱手讓人?
對面的伏獸門弟子眼見他倆暗潮湧動,添了把火:“你們再商議不出來,我可走了。”
“慢着,”俞燈青制止,側目看向殷唱陽,深呼吸一口氣後,立誓道,“是我虧欠你,唱陽,此次你若願意交換,無論提出什麼要求我都會盡力達成。”
誓約已成,金色紋路在空中閃了一瞬,便暗淡下去。
殷唱陽心神一震,以他和俞燈青的交情,對方這麼說倒顯得生分了。俞燈青能将珍貴的海獸妖丹送給他,他不該——
不該弄丢海獸妖丹,也不該斷然拒絕對方。
想到這,殷唱陽臉色微白,他閉上眼,旋即睜開,一咬牙道:“好,我答應便是。”
*
山霧漸濃,一個黑衣落拓的青年行走在山道間。
細雪飄飄,山中的空氣清新而寒冷,青年深呼吸一口氣,止步在山門前,輕輕叩響獸首門環。
童子打着哈欠推開門,見到來人,雙目圓睜道:“殷師兄,你回來了!”
殷唱陽颔首,直直往門内走:“師父可出關了?”
“掌門月前就出關了,指名叫你回去後見他,我這就通傳一聲。”
童子閉目,嘴裡喃喃傳完音,片刻後便睜眼道:“快去吧,掌門在等您。”
殷唱陽也不多耽擱,直接禦劍離開,飛往主峰。
臨行前,師父傳召過他,跟他說此行需要得到一把神兵。
殷唱陽問及用途,師父卻并沒有說,隻是告訴他,自己即将開爐鑄劍,缺少一把最關鍵的名器。
殷唱陽一直感到疑惑,萬劍宗舉宗上下都是劍修,内門弟子在結成金丹之時,都會去後山禁地的劍冢挑選自己的本命劍。
門派中并沒有需要師父開爐鑄劍的大事,那把匕首又是為何那麼重要?
殷唱陽思緒沉沉,他站在師父居處門前。
門扉緊掩,師父察覺到他來了,聲音緩緩從門内傳來:
“此行可還順利?”
“不太順利,師父,”殷唱陽垂下頭,一時不知該怎樣啟齒,幹脆一撩袍,跪在了雪地裡。
“弟子辦砸了差事。”
寒風蕭瑟,殷唱陽将頭埋得更低。
那扇門被風推開,殷唱陽感到一股寒流撲面襲來,他打了個冷戰,從壓低的視野裡,看見階上有人走下來,一雙腳逐漸靠近。
他的師父貴為萬劍宗掌門,是當世大能,也是現今最接近天道,觸摸到了飛升邊緣的人。
殷唱陽愛戴師父,同時又敬畏他,對方于他而言如同嚴父,是比生身父親更重要的存在。
殷唱陽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麼,直到此刻,頂着師父的無聲打量,淡淡的悔意才無法抑制從心頭升起。
師兄想必就不會讓師父失望,突然升起這個念頭,讓殷唱陽一驚。
他怎麼會在此刻想起賀殊行?對方怎麼能動搖到自己,他為什麼要和對方比?被賀殊行攪擾得神思不定,這才是輸了個徹底!
殷唱陽氣息正微微紊亂,突然感到一隻手撫上自己頭頂,渾厚靈力自掌心傳來,蕩滌着他心中的躁郁。
殷唱陽聽見一聲歎息。
師父什麼都沒說,但這一聲歎息已經暗含千言萬語。
殷唱陽惶惑地仰臉,明淨秀麗的面上是壓不住的錯愕:
“弟子知錯!是弟子辜負了師父期望,那把短匕弟子曾有幸目睹,但弟子……”
殷唱陽猝然卡住,無法再往下說。
能說什麼?那把匕首早已交給伏獸門弟子,換成聚魂草了!
殷唱陽親眼看見它被滴血認主。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一路上辛苦了。”師父淡淡道,拂袖欲走。
殷唱陽慌了神,伸手拽住對方衣袍下擺,急切道:“弟子會盡力彌補,還請師父再給徒兒一次機會。”
那片衣角輕巧從他手中溜走。
師父徑自回到門内,門在他眼前戛然合上。
殷唱陽空對着那道門,天色漸晚,月亮逐漸攀上樹梢,月光與雪色,俱是一片凄清的白。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頭卻哽住。
良久之後,他俯身,聲音嘶啞悲沉:“師父,您是不是覺得我心術不正,不堪大用?”
這是他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
是不是換作賀殊行,師父就不會那麼失望?是了,如果是賀殊行去,他根本就無需換那株聚魂草。
他一直想成為師父的驕傲,但卻隻把師父越推越遠,對方何曾以他為傲過?
“我沒那麼想過,”師父的聲音自門内悠悠傳來,“你心境不穩,什麼事容後再議,先回去靜心凝神。”
殷唱陽嘴唇抖了抖,沒有動。
他獨自跪在皚皚雪地裡,霜落滿肩,濃睫沾雪,雪珠倏爾垂落,狀如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