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唱陽不願在這個關頭胡思亂想,他輕輕晃了晃腦袋,想要将這些念頭從腦海中驅趕出去,轉而又問俞燈青:“海底的村民怎麼會出現在城門外?”
“我用梭舟提前接走了他們,剛好避開八蛸自爆妖丹。”俞燈青沖殷唱陽歉疚一笑,梭舟是俞燈青父親送給他的防護法寶。
那時如果不是梭舟離身,俞燈青本可以用它護住自己和明茴,也就不用殷唱陽耗盡靈力把他們送上去了。
殷唱陽臉色微沉:“是你讓他們進城的?”
俞燈青點了點頭,神色澄靜平和:“我已經和城主商議過了,據我所知,曆來被當成祭品的童男童女們,都會在海底繁衍生息,婚喪嫁娶,逐漸衍生出了這麼一支家族。他們和城中百姓有着千絲萬縷的血緣關系,讓他們回到祖先的故鄉,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殷唱陽掃了在一邊靜靜旁聽,沒有搭話的霖洋城城主一眼,毫不客氣地冷笑一聲。
俞燈青擰起眉,意識到殷唱陽的情緒不太對,在殷唱陽找借口離開後,很快也尋了理由跟出來,兩個人站在天井裡,四周遙遙站着仆役,于是兩人挨得很近,聲音也壓得極低。
“我的安排有何不妥麼?”俞燈青輕聲問。
“你怎麼會認為海底的村民能和霖洋城百姓和睦相處?”殷唱陽冷嗤道,“你沒看見那城主的臉色,他隻是不敢反駁你罷了。”
“你想多了,海底的村民曾是霖洋城送出去的童男童女的後代,如今盡數返回,隻怕城中那些失去親友的人高興還來不及。”
“誰會高興?”殷唱陽側目看過來,“那些村民中有很多相貌畸形之人,城中百姓或許看見相貌正常的村民會歡迎,可誰會接納那些‘怪物’?”
“這……”俞燈青一時啞然,“他們雖相貌怪異,但仍是凡人,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歸化霖洋城。”
“你可以自己出去看看,城中的百姓全都如臨大敵,躲在家中,街道上根本沒人出沒,”殷唱陽深深地看向俞燈青,“我不覺得這是在歡迎。”
無論在凡間、還是在修真界,人們都習慣于黨同伐異,驅逐不同于自己的異類。
在凡間時,因為殷唱陽身為庶子,加上性情孤高,所以天然就被劃分為異類,在家中隻會遭受欺淩和打罵。
而俞燈青生來便是千尊萬貴的修二代,他的父親是丹霞派的掌門,他從小備受精心呵護,千佛寺的主持說他命有劫難,他父親便情願欠下因果,将俞燈青送往萬劍宗。
從前殷唱陽沒覺得他和俞燈青有什麼不同,但在此時此刻,殷唱陽清晰地意識到,他從來都不夠格和對方成為一路人,對方不會理解凡間的勾心鬥角。
因為對方根本也不需要接觸那些,就能活得很好。
可他怎麼能這麼想對方?對方是他喜歡的人!
殷唱陽對自己突如其來的陰暗念頭生出了愧疚,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睫。
“我明白了,我讓事情變得更棘手了。”俞燈青沒有發怒,看過來的目光直率而坦然,殷唱陽仿佛被一把明亮的刀刺中,陷入更深的慌亂中。
“我會跟城主重新商議這件事,看能不能在城外劃分一塊地,搭些屋棚,讓他們先住在那兒,還有……”
天井裡光線充足,陽光晴好,連俞燈青臉上微小的絨毛都照得一清二楚,他突然更湊近了一點,那距離實在太近了,平時恣意含笑的眼睛,此刻閃動着遲疑的波光。
殷唱陽的心慢慢砰跳起來,他感到呼吸困難,舌根發直,并不是害羞,也并非是喜悅,他太了解俞燈青了,對方露出這種神色,一定是有極其不好的事情發生。
他想拂袖而走,腳卻像紮根在地動彈不得,在俞燈青靠近之前,在周圍仆役驚訝的神色裡,他的身軀不受控制後仰,視野也轉向天空,繼而一陣黑暗從眼前襲來——
他茫然無措地抓握天空,不過當然不可能抓住雲朵。
在他驟然倒下之時,俞燈青及時伸手,接住了他。
伴随着一陣劇烈疼痛,殷唱陽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