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客舟造價巨大,可以同時容納近百人乘坐,據說前身是朝廷的戰船,退役後進行修繕,用作民用,通常是供商隊富豪搭乘出海。
緣于這艘船之前是戰船,船上四周都是開闊空地,方便将士列隊戰鬥,以至于房間數目并不多,沒有門路很難搶到。
所幸殷唱陽一行人因為除妖而在霖洋城揚名,被奉為座上賓,城中甚至有百姓供奉起了殷唱陽的長生牌位。
也因此他們三人順利得到了三間房。
船出航後,會從霖洋城出發,途經沄國,停靠在碼頭補給物資,最終駛向修仙門派天羅觀。
殷唱陽他們要去天羅觀,通過陣法,去往飄渺不定的浮島。
人們将那浮島稱為海上蓬萊。
殷唱陽惦念着接下來的路途和未恢複的靈力,身心俱疲,待在房間内,坐在桌前查閱修真界的各種奇書,希望能找到額外治愈丹毒的方法。
他現在靈力淤塞,身體失去靈力運轉,和凡人無異,自然也不能辟谷,到了晚間,他開始饑腸辘辘,事前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變回普通人,芥子袋裡沒準備任何食物。
腹部來自丹毒的灼痛連帶上饑餓,漸漸形成一種來勢洶洶的痛楚。
在此期間,明茴敲過一次門,送來一個盛放着食物的托盤。
殷唱陽接過托盤,回到桌邊,勉強再看上幾頁書,強烈的不适感讓他難以為繼,隻能伏在桌案上,稍作休息。
他以前從不知道丹毒發作起來竟會這麼難熬,像有千百隻毒蟲在腹部遊走,啃噬着血肉,而劇痛稍有緩和,細密的麻癢又倏爾發作,倒讓人恨不得繼續痛回去。
燭火幽幽,殷唱陽的身體因為丹毒而不時抽動着,那影子投在牆上,更如鬼影。
在疼痛中,他的手胡亂揮舞,打翻了桌上的托盤,碗碟碎裂的聲音十分刺耳。
殷唱陽出了很多汗,甚至在桌上印出一圈濕痕。
在他神識半迷蒙半清醒之際,門外傳出笃笃敲門聲,殷唱陽無力應付,掀開一點眼皮,連視野都變得模糊,他的意識越發昏沉。
門口的敲門聲卻極為執著,一聲一聲,連綿不休。
殷唱陽扶着桌案,吃力地起身,跌跌撞撞往門口走,腳步卻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眼前更是驟然襲來一陣陣黑暗,讓人想張嘴作嘔。
殷唱陽在忽明忽暗的視野裡摔倒在地,發出不算輕的一聲悶響,門外人聽見這響動,更加焦急:
“仙師,仙師你怎麼樣了,需要我幫忙嗎?”
是明茴的聲音。
殷唱陽摔在地上,離門咫尺之遙,但那短短幾步路,卻遠得怎麼都到不了,他趴在地闆上,沉重喘息着,因為久久沒得到答複,明茴将門拍得砰砰作響,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破門而入。
可殷唱陽無論如何也不想被人看見如此丢臉的樣子,色厲内荏道:
“你來湊什麼熱鬧,這沒你的事!快點滾!”
一門之隔的明茴沉默了下,似乎沒想到自己好心詢問,竟換來這樣一頓羞辱,或許是兩人鬧出的動靜太大,殷唱陽聽到隔壁房間吱呀一聲——
門開了。
俞燈青來到房門外:“你去吧,别管他,他現在心裡不好受,你多擔待點。”
他的聲音舒緩低沉,殷唱陽聽見明茴低低地嗯了聲。
殷唱陽盯着虛空中的某一點,他想爬起來,從這個讓人羞憤至死的窘境中解脫,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就淪為廢人了,淪落到需要别人包容的地步。
但他還是沒能爬起來。
待門外變得一片清淨,殷唱陽幾乎以為兩個人都走了時,房門被人猝然推開,殷唱陽慌亂地拿手擋在臉前,妄圖擋住自己狼狽的臉。
俞燈青從門口走進來,他的影子完完全全籠罩住殷唱陽,臉上帶着一種真切的憂郁,蹲下來,握住殷唱陽一隻冰冷的手,貼在心口。
殷唱陽感到掌心裡傳來融融熱意,他詫異地睜大眼睛,不明白俞燈青怎麼在今天轉了性,在下一刻,對方又輕輕撥開他臉上被汗濕的碎發,摩挲着他的臉頰,俯身低語:
“唱陽,先前的事是我錯了,我總是差别對待你和殊行。”
殷唱陽瞳仁緊縮,從沒想過俞燈青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怔怔地看着對方,直到對方繼續俯首,和他額頭相抵:
“你是不是想聽到他這麼說?”
在交睫之隔的距離裡,殷唱陽終于品味出了不對勁。
對方的笑眼柔如春水,快意淋漓:“可是隻有我願意這樣哄騙你,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