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來得匆忙,準備的薄禮還放在主峰,”俞燈青興之所至,當即拽下戴在脖子上的玉佛,“對了,你方才不是把我錯喊成青燈麼……青燈古佛,恰巧我身上還真有一塊玉佛,你拿着吧,這是千佛寺住持開過光的,說不準能保你逢兇化吉!”
殷唱陽手裡被強塞進一塊玉佛,那玉佛上甚至還沾染着對方體溫,他頗為尴尬,也做不來推三阻四的事,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二師姐。
二師姐眼觀鼻鼻觀心,裝沒看見。
“既然我兒願意給你,你就拿着吧。”一道蒼勁渾厚的聲音悠悠傳來。
在場衆人都躬身行禮,殷唱陽行過禮,直起腰來,才看見丹霞派的掌門,那是個金剛怒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瞬移到了藏書閣門前。
殷唱陽甚至完全沒察覺到對方的氣息,然而在下一刻,他渾身一沉,巨大威壓如滅頂的海潮,讓他雙膝發彎,差點跪地。
殷唱陽咬牙挺直脊背,這種對抗甚至讓脊骨都在嘎吱作響,在短短幾息内,他差點就要匍匐在地,這與風骨傲氣無關,任是誰和修真界的巅峰大能對上,恐怕都承受不住。
俞燈青沖出來,張開雙臂擋在殷唱陽跟前:“父親,你怎可如此對待他!是孩兒要與他相交的,你拿威勢壓人幹什麼?!”
“不識擡舉,不知禮數的東西,”丹霞派的掌門冷嗤一聲,殷唱陽身上蓦然一輕,“若不是我兒願意給你幾分好顔色,你死不足惜!”
太荒謬了,僅僅是因為念錯他兒子的名字,以及沒有爽快收下他兒子的贈禮,竟然就招緻這等憎惡!
丹霞派掌門看他的眼神與看蝼蟻無異,殷唱陽站在原地,握緊雙拳,心中升騰起強烈的屈辱感,這屈辱促使他拔劍,不管不顧,欺身上前,那光華流麗的一劍直沖丹霞派掌門的面目而去——
不對,在當年他有刺出這一劍嗎?
在心思急轉的刹那,眼前驟然亮起刺目白光,他驚醒了。
……
殷唱陽氣喘籲籲,從床上驚坐起來,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是在做夢。
他夢見了俞燈青父親當年羞辱他的場景,在夢裡他年少氣盛,明知實力不濟,還是悍然發起最後一擊。
可實際上,在當年他隻是冷冷盯着丹霞派掌門的臉,他什麼也沒做,這件事也被姗姗來遲的師父輕輕放下,僅在事後給了殷唱陽一些補償,根本沒有人過問過他的想法。
也是在那時起,殷唱陽才發現他一直所信賴依靠的師門,其實也并沒有那麼看重他。
殷唱陽心神恍惚,披衣而起,想起心魔說俞燈青為他和父親大吵了一架。
俞燈青會嗎?會的。可他最後也總是會妥協!
殷唱陽敲響俞燈青房間的門,不待對方應答,便推門而入。
俞燈青的屋内猶如飓風過境,一片狼藉。地上全是藥草和丹藥盒子,以及雪花片般散落的丹方,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寶。
俞燈青站在淩亂的雜物中心,聽見門口有人走進,他不耐煩地轉頭,發現來者是殷唱陽,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一時顯得有些滑稽。
“你身體有沒有什麼不适?”
這是自從上次争吵後,兩人第一次講話。殷唱陽率先開口,他擔心之前心魔侵占了俞燈青的身體,會給對方造成糟糕影響。
俞燈青目不轉睛看着他,在殷唱陽暗自疑惑之際,他幾步上前,揮手幻化出一個水鏡:“你遇上危險了?臉上怎麼會有血迹?”
殷唱陽看見臉頰邊有幾枚沾血的指印,悚然一驚,下意識看向俞燈青的手,那雙手潔白無瑕,沒有分毫傷痕,像從未受過傷一樣。
心魔既能讓俞燈青的手傷愈合,卻不記得把他臉上的手印擦一擦,這是在示威嗎?
殷唱陽強行壓下滿肚子怒火:“無妨,應該是在哪不小心蹭上去的。”
“你一直有事瞞着我!”俞燈青捉住他下巴,眼中的怒火猶如岩漿流淌,“先前你不想說,我不問,現在你真把我當傻子糊弄了!你現在沒有靈力,是個凡人,誰會在船上潛入你的房間,在你臉上留下指痕?!”
俞燈青的手指粗暴地按在殷唱陽臉上,就要擦拭掉那些指印,然而,在幾息之間,他發現了某些異常——這些指印和他的手指恰巧吻合!
這意味着什麼?
在俞燈青晃神的功夫裡,殷唱陽一把推開他,心生不滿,漸起焦躁:“與你無關,這件事不用你管!你承諾過會說服你父親,我來隻是想問問,你何時踐行諾言?”
俞燈青後退一步,身形微晃,面露難以置信,他和殷唱陽之間何曾如此劍拔弩張過?他倆的關系為何會急速惡化成這樣?
“再給我點期限,我一定治好你——”
他向殷唱陽徒勞地伸出雙手,想要重新獲得體恤和諒解。
“可我忍不了了,”殷唱陽漆黑幽深的眼睛靜靜望過來,“你不會不知道,修為是我最看重的東西,你可以不在意它,而我不能!沒了修為,我一無所有!”
他狠狠扯掉戴在胸前的那塊玉佛,丢在俞燈青腳邊,碧翠的玉佛在地上磕出一聲脆響。
在俞燈青震驚受傷的神色中,他懷着隐秘快意,冷冷開口:
“你說它能保我逢兇化吉,可我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