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艾斯特爾輕輕搖了下頭。
“那就好。”蘭斯特松了一口氣。
“姐姐。”
“嗯?”
“你能答應我嗎?活着回來。”艾斯特爾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來,“活着回來……哪怕我們真的什麼都改變不了,我也想和你一起面對。”
“哼……”蘭斯特輕呵一聲,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今晚我在這過夜,我的房間你應該也收拾過吧?”
“你跟博士一個德行,都有點潔癖,老是看不慣我亂扔東西,要幫我收拾,可實際每一次我丢東西,都是在你們大掃除之後。”
“待會兒我要是發現丢了東西,饒不了你。”
蘭斯特一邊說着,一邊往自己房間走去。
直到進了房間,關上門,都沒再回頭看一眼艾斯特爾。
這傻孩子,明明什麼都清楚,卻還是固執地問來問去,搞得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四周足夠安靜,蘭斯特甚至能聽到有人進了隔壁,然後關上門,看來是艾斯特爾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蘭斯特深吸一口氣,在床上躺下。
她們小時候總是形影不離,艾斯特爾也特别黏她,甚至比起跟着博士,更喜歡當姐姐的跟屁蟲。
但蘭斯特并不喜歡身後多個小尾巴的感覺,不斷地抱怨,說她是個煩人精。
她的話對艾斯特爾不起作用,當時蘭斯特就覺得,這種憨傻的孩子将來一定是個大麻煩。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沒錯。
隻可惜,博士沒法再看到這一切。
蘭斯特閉上眼睛,但她早就無法正常入睡,隻能關閉了所有感官系統,在回憶裡尋找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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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斯特和博士最後一次見面,是在2447年4月22日。
那天,博士不顧聯盟的反對,向地下城的公民發出了警示。
那個時候,她已經進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時空穿越,一次又一次地殺死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經曆生離死别。
蘭斯特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博士是否已經漸漸對未來感到絕望,可她清楚,博士仍守着内心最後一點堅持——她希望當災難真正到來的那一天,人類不會手足無措。
博士進行了一次廣播,說了一番在當時的人們聽起來毫無邏輯的話:
“哪怕目前人類已知的定理,指引着一個黑暗的未來,亦或者是絕望的循環,但宇宙本身并不是永恒的。”
以哲學的角度思考,也許下一秒,未來就發生了改變。”
改變這一切的,并非某種神秘的自然力量,通往未來的鑰匙,在我們每一個人的手中。”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人類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不讓曆史重演。”
我不能保證自己現在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我也等不到驗證的那一天。我唯一希望的是,在以後的日子裡,人類能夠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擁有無限的可能。”
“在你們感到迷茫的時候,請記住,宇宙中、每一個時空裡,都有人正在拼命找尋群星的蹤迹。”
這次廣播的确影響了一批人。
盡管她們并不清楚,博士所說的“危機”到底是什麼,可她們願意為了抵禦未知的危險,貢獻一份力量。
這批人中的大多數都進入了研究所工作,并且至今都在為了拯救人類做着努力。
而那些不信任博士的人,把她視為挑戰主腦與科學的仇敵,嚷嚷着要用地下城最嚴苛的刑罰懲罰她。
可無論多少次循環重演,世人永遠不可能知道,博士曾經背負的罵名,她四百多年的孤獨迷茫,還有那二十億八千次循環帶來的痛楚。
每一次,都令她無比絕望。
博士從摯友身上學到了很多,她習慣給予人最渺茫,卻又美好的希冀。
但她的消失,讓這些美好願景變得越來越模糊。
博士消失的第二十年,曾經的信仰者們也開始動搖,遲到的質疑再一次将她的所作所為推到了審判席上。
隻不過這一次,那裡不會再出現她的身影。
博士死了。
不過她留給地球一筆豐厚的遺産:一位是繼承了她記憶芯片的第十二代賽博格,名為Aster的白發少女。
另一位,是人類最後的,同時也是最偉大的聯盟首席指揮官,蘭斯特·萊德。
2514年,聯盟決定向地下城的公民宣布地球即将毀滅的消息。從這一刻開始,地下城被籠罩在了長久的陰影下。
混亂不足以形容城内的情況,那裡簡直是人間煉獄。
時隔一百年,地下城方面再一次召回治安機器人,文件上寫的理由竟然是“為了保護它們”。
鬧騰了一整年,似乎意識到他們真的改變不了什麼,民衆們選擇堕落,任由絕望腐蝕自己。
這個節骨眼上,沒有政府官員再敢站出來高談闊論。所有政治手段都成了泡影,沒有丁點用處。
除了蘭斯特。
她依舊做着每日的播報,把目前的情況都說給大家聽,表現得像個盡職的領導者,盡管她也很迷茫。
她試着學習博士鼓舞人心的演講,但總是掌握不了精髓。
不是誰都能像博士一樣,是個浪漫又瘋狂的理想主義者;也不是誰都會像她一樣,把一次次循環說得那麼輕描淡寫,然後被無數次的失敗擊垮,又站起。
博士的下場也很明了——被循環捉弄,死得不聲不響。
明明做了那麼多事,被人提起時,總是謾罵多于贊揚。
最後一次播報前,又有人将地球的毀滅和博士聯系起來,污蔑她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甚至有研究所的叛徒,将博士進行時空穿越而導緻毀滅提前的事公之于衆。
蘭斯特替她感到不值,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博士拼命保護。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在播報裡大聲斥責那些蠢貨:“反正大家一起死,天堂地獄都熱鬧。”
她這番話把主腦都吓得過熱停機了,廢了好大功夫才把這段記憶從三億多人的芯片裡删除。
事後,蘭斯特被主腦痛罵了一頓,但最後又莫名被她吵赢了。
主腦最後痛苦地喊:“博士應該給你多裝個腦子!”
蘭斯特裝作要掏耳朵的樣子,雙手把耳朵堵了個嚴嚴實實。
地下城繼續放任了公民近十年的暴亂行徑,這期間蘭斯特一個人跑到觀星台住着,研究起博士那些看似荒謬的理論。
深入了解後,她第一次不再記恨博士對艾斯特爾的偏愛,因為那好像是她從無數次循環裡帶出來的,無法被磨滅。
但蘭斯特還是吃醋,在想:為什麼第一次循環的時候,博士就選了艾斯特爾?
但她沒辦法找到答案,隻能一個人生悶氣,尤其是聽完博士一句一句給艾斯特爾錄的音頻後,她氣得原地做了倆俯卧撐。
不過她的執念還是帶她找到了好東西。
博士專門為她整理了一個相冊,寫着她的名字。
落筆很匆忙,應該沒來得及完成。
蘭斯特的大半生都在這。
“老古闆……”蘭斯特用力地罵,“誰這年頭誰還看相冊啊?”
但她很慶幸博士為她留下了這些。
因為博士不是個喜歡記錄的人,她做這些的時候蘭斯特毫無察覺。
好像這個人永遠都喜歡默默奉獻,對别人的評價毫不在意,固執地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察覺到這一點後,蘭斯特開始後悔自己和她無休止的争吵,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很想讓博士注意到自己,所以故意把事情都鬧大。
事實卻是,不論她顯露什麼樣的形象,博士都一直默默注視着、關心着她。
蘭斯特為期十年的假期很快休完了,她又回到了首席的角色裡。
繼續對艾斯特爾進行半真半假的通緝,然後在主腦的敦促下安撫公民們的情緒。
壓力越來越大,連蘭斯特也陷入了迷茫,甚至對目前的情況感到絕望。
但博士不在這,除了主腦那坨沒用的數據,沒人會聽她抱怨。
蘭斯特隻能又去了幾趟觀星台,她發現大門不知道被那個雜種轟爛了,瞬間被憤怒包裹,然後罵罵咧咧地找人通緝逃犯。
很快,在那個時空的觀察者給她傳來了艾斯特爾的情報,那家夥仗着循環帶來的便利,和那個時空的博士相處的很好。
逛街吃飯,就像個普通人那樣,還擁有了許多朋友。
蘭斯特知道,蕭柏星就是博士。年輕時的博士透露着一絲傻氣,不谙世事,乖巧又迷茫。
蘭斯特氣得破口大罵,對着博士的照片發洩:“你憑什麼讓艾斯特爾那麼輕松,還能去另一個時空度假?你個偏心的家夥!”
簡直太偏心了!下一次循環她絕對不當聽話孩子。
但蘭斯特那時沒有想到,博士的偏愛是不限次數的,也不管對方是誰。
2536年,新年鐘聲敲響的那一秒,廣播裡最後一次傳出了博士的聲音:
“你們好,我叫蕭柏星。”
“時至今日,我依舊在找尋群星的蹤迹。”
這是她曾經許下的承諾,會在人類陷入迷茫的時候站出來,提醒他們,此時此刻,仍有人為了拯救人類文明,進行着瘋狂的嘗試。
她的聲音像是一針強心劑,讓那些陷入絕望的人們,再一次燃起與循環、毀滅抗争的信心。
起碼人類會知道,不論面臨什麼困境,仍有人堅守着,試圖阻擋災難的腳步。
盡管她的行為看起來,像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但博士從未想過拉起那些甘于堕落,甚至嘲笑她們努力人。
她試圖托起的,是像她們一樣,帶着百分百的決心,試圖打破宿命枷鎖的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段送給蘭斯特的加密通訊:“抱歉,蘭斯特,沒能一直陪着你。”
“如果有人質疑你,不要猶豫,把錯誤全都推給我,然後和我撇清關系。這個時候,地下城需要一個沒有任何污點的領袖,而你就是最适合的那一個,不要讓我成為你唯一的污點。”
“還有……我向你保證,如果下一個循環裡還有我的身影,我一定會再次找到你。”
“我們說好了。”
在無數次循環裡,博士用心愛着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