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瘋女人竟在喝酒。
對着月亮,一碗一碗地向嘴裡灌着,仿佛十分愁悶,又似格外暢快。即便是聽到了腳步聲也不回頭,猶自抱着壇子,舉碗痛飲。等素非煙猶疑着走到她身後時,那壇酒方剛剛飲盡。
她打了個酒嗝,才肯将視線分到旁處,見到素非煙,有些恍然,又十分茫然,緩聲問道:“煙兒,你為甚麼來這裡?”
素非煙怔了下,顯然是未曾預料她竟會叫出自己的名字,也絕想不到她敲上去仿佛已半點也不瘋了。她沉默了一會兒,便輕聲道:“我來看你。”
瘋女人聞言,卻猶如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率先哈哈大笑起來。她似乎是清醒的,又如隻是陷入了某種幻覺。她啐了一口,先是罵素非煙生不得良心,而後更惡毒咒罵便依次降臨到了素明舟、白姨娘等一幹人身上。情緒激動時,便揮手将那酒壇子也摔了個稀碎。
直至她感到累了,便癱倒在地望着保持沉默的素非煙,恍恍惚惚地問道:“你想要甚麼,煙兒?”
素非煙望着她,良久,方開口道:“白姨娘生了個男孩,媽媽。”
不知是被這話中哪一點刺激到了神經,那女人忽的便從地面爬了起來,神情中似哭似笑,出聲嘶啞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走近幾步,目光中将這個還沒有長大的女兒幾番打量,随後便将她緊緊抱在了懷中。
“——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女兒!哈哈!哈哈!”
她顫抖地笑出聲來,那語調既像是哭嚎,卻又透着股激昂的振奮。她松開手,又絮絮叨叨的開口道:“我女兒,可憐的女兒,絕不同我一樣。放心罷,放心罷,你父親不會得償所願的,哈哈,我絕不叫那賤人得償所願!”
随後的事,大約并不複雜。她記得當父親得知小弟先天廢人之時那難以置信的神情。他本就天賦平平卻有宏圖壯志,好不容易盼得一個兒子,豈料竟比之自己還不如。大怒之下便要究查,順藤摸瓜便查到了瘋癫的妻子身上——原來正是她曾為白姨娘下的慢性毒藥才緻胎兒受到牽連。
當她被下人押來之時,神态間的快意已然遮掩不住,數載夫妻,或許她最知丈夫痛處。乘人不備,又奪過一把剪子要去刺死白姨娘或者旁的甚麼人。哪怕是面臨素明舟的诘問,她照樣放聲叱罵,将對方逼得滿臉脹紅,險些一劍殺了她。
然而她也不怕死,否則便不會有那焮天铄地的一場大火,不僅将整個鎖月樓都燒了個幹淨,甚至也蔓延到了大半個素家莊。素非煙在最後見到了她,她那時站在火光中,見到她時的神情既冷淡又憐愛。
素非煙很難忘記她。